夜風在唱，溪水在唱，所有的星星也都在唱。讓謝硯之逗留在這裏那麽多天的那種缺失的味道，似乎在此時被找尋到。
    他又看到了那對熟悉的眼睛，映出一張驚慌失措的麵孔，然後凝固、定格。縱然他自己也不明白那種驚慌，究竟從何而來。
    那種類似湖麵結冰的氣息根深蒂固，附骨隨形。不管他是誰，不管他在哪裏，隻要聞到了它，他就永遠無法從中逃脫。
    這樣美麗的一張臉。
    這是第一個反應。
    卻有著這樣清冷的一雙眼睛。
    未免有些太煞風景了。
    謝硯之不得不承認，這是第一次有人給他這樣的感覺。縱然梁京的貴女們，都有著傲人的容貌，隨便抓一個放到人群中，都是無比耀眼的存在。但是讓謝硯之產生這種感覺的，還是第一次。
    “閣下能別跟著我了嗎？”對方靜靜望著他，聲音疲憊而無奈。
    自從那天晚上的初遇後，他就死乞白賴地纏上了她。
    “西南竟然還有這種消除記憶的蠱術？”謝硯之挑了挑眉，訝然地看著她麵不改色地把禁術，用在懷裏奄奄一息的女人身上。
    “不然呢？讓她記住關於蠻族的一切，然後到處亂說？”
    謝硯之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
    “怎麽稱呼？交個朋友吧。”
    “小女子不是適合做朋友的人，這裏也不該是您這樣的貴人該來的地方。”
    她的聲音變得幹脆有力起來。
    “快走吧，若是被其他蠻族的人發現，他們可不會像我這麽好說話，你的身份足以讓他們用千千萬萬種方法虐殺你。”
    經過這些年來的事情，西南蠻族和中原大梁之間早就已經形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怨。
    謝硯之卻拉住了她的胳膊，這是一個未經思考就做出的動作：“那你呢？既然蠻族人這麽痛恨大梁的人，那你為什麽不殺我？”
    少女詫異地盯著他抓住自己衣角的手，眼底掙紮著他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你也不討厭我是不是？”不知道為什麽，謝硯之的口氣竟然委屈起來。
    好像在這個人的麵前，他就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一些情緒，變得不像自己。
    “你是在解決這個小鎮子疫情的問題吧，說不定我可以幫你，你知道的……我的身份在這種地方非常便利……”謝硯之眨了眨眼睛。
    少女還沒有回答，卻有一道利刃破空而來。
    謝硯之攬住她的腰肢旋轉避開，轉過身來，看到一個穿著月白色衣裳的少年，佇立在尖尖的屋頂上，無論是那對於男子而言過於昳麗的臉，還是衣裳華貴的布料，都顯得和四周格格不入。
    他伸出手，亮出手上看上去沒什麽威脅力的竹弓，低沉的聲音像泉水從石縫瀉了出來：“女君，請讓在下來處理好這個入侵者。”
    少女搖了搖頭，用命令的口氣不容置疑道：“阿歡，退下！”
    謝硯之反應過來了，這是她的手下？以為他要傷害她？
    可笑，可笑，他怎麽會舍得傷害這樣一個柔弱的小女娘？不過看來她的身份在蠻族裏也很不一般，竟然能夠這樣發號施令，像是已經習慣了上位者的姿態。
    “女君？”被稱為“阿歡”的少年顯然沒想到她對這個大梁人的愛護，表情有些難看。
    等等，不對，女君？
    謝硯之詫異地重新注目向這個讓他產生興趣，覺得很不一般的少女。
    能夠被這些人稱為“女君”的，想來隻有蠻族裏孤獨症之術最精湛，血統最純粹的聖女了。
    “你……你是蠻族聖女？”謝硯之的語氣低沉了下來。
    她抿唇一笑，“怎麽？聽說過我的惡名，害怕了？”
    “……”
    是了……是了，這個名字簡直如雷貫耳，但並不是“殘暴嗜血”的名聲，而是……“傾國傾城”的名聲。
    早該知道我不該踏入這片被詛咒的土地的。
    然而懊悔已經沒有用了。
    在她一心想要解決小宗族問題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闖了進來。
    “我是謝硯之——”
    他的長發高高豎起，隨著宜山的風起舞著，眼睛裏一攤深沉的潮水，淹沒了她看見的整個世界。
    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好久不見，謝硯之。
    雖然隻是她單方麵的“好久不見”。
    她斥退了打算進攻他的阿歡，板起臉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教訓了一頓。
    結果謝硯之倒是很有毅力，非要跟著她走進了她在小鎮落腳的小築。
    他湊近我，逼我直視他那雙她不敢直視的剔透的眼睛：
    “雖然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但是從我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心悅你了。”
    “我不會走的。”
    ——我不會走的。
    昀笙的瞳孔猛然一縮。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個人用那樣令人懷念的嗓音，在她的耳邊念念有詞地廝磨，不停地重複這句話來穩定住發抖的她。
    他說他不會走的，除非是他死了，她也相信著他。可是一切還是朝著不可控製的方向滑去。
    那之後謝硯之總是不要命地跑來她的住所。
    要不是昀笙吩咐過潛伏在暗處的手下不準動他，他早就被蠻族稀奇古怪的蠱術給種滿了。
    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一步的呢？
    昀笙看著他日複一日夜複一夜地站在小築之前,手裏捧著露珠滾動的花。
    可憐又可笑。
    她看著他這個前所未有的模樣，終於有一天不忍心地打開門,看著喜出望外的他走了進來。
    “這位大梁的大人。”她歎息著搖了搖頭，“你又憑什麽認為我會願意跟你走呢？既然你聽說過我就該知道，蠻族的聖女，不會嫁給任何人。”
    她的愛情永遠埋葬在了兩年前宮城的那場大雪裏。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他捉住了她的手，不允許她逃走，但她的心卻柔軟下來。
    “給我一個機會，反正你給過那麽多人機會了，為什麽我不可以呢？”
    真是……可笑至極。
    機會嗎？如果能讓你死心，並乖乖滾回大梁的富貴榮華窩，這種東西也不是不能給。
    昀笙揪住他的的領子，手指蛇一般靈活地滑了進去，這種事她早就遊刃有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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