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這天，難得一個好節日，皇帝賜宴群臣，朱紅色的殿柱上纏繞著五彩的錦緞，成套的餐具閃爍著耀眼的銀光。
    幾案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精致的酒具和珍饈佳肴，一旁的宮人低著頭生怕衝撞了貴人，恭敬有序進出。
    座無虛席，在場的人無一不身著華服，絲竹之聲婉轉悅耳，舞女身姿曼妙婀娜。有大臣趁著機會起身向皇帝獻上賀禮，皇帝龍顏大悅，當場賞賜對方。
    一時之間氣氛更加熱鬧了。
    金碧輝煌的宮殿美輪美奐，觥籌交錯之間，一片歡聲笑語。
    玉碟上的餐食玲瓏剔透，麵團被捏塑成各種形狀的樣子，巧奪天工令人讚歎不絕，小鼎裏燉放著軟爛入味的熊掌，香氣四溢。
    令人垂涎的香氣充斥著整個宮殿，走出去十裏恐怕都能聞到，眾人杯酒言歡談笑風生，忙著交際，沒幾個人把注意力放在那堆積如山的食物上。
    吹捧皇帝的詩句不絕於耳，仿佛當今是難得一見的太平盛世。
    泡在富貴堆長大的，從來沒出過盛京的貴族們，恐怕不會知道皇城外到底是怎樣的一幅景象。
    沈微坐在角落裏，距離皇帝主位還有一定的距離，她如今還是別國質子，身份尷尬，沒人會湊到自己身邊來，倒也落得個清靜。
    沈微吃過苦，隻是皇子身份讓她不能離開皇城，被困在雲都無法想象外麵的世界到底是怎麽樣的。
    她來大雍的路上，撞見了幾夥因饑荒逃難的流民，那些人不敢上前，隻敢遠遠的看著。沈微記得那些人臉上的神情，瘦弱又麻木，愚昧又可憐，深深彎著馱著重物的脊背，明明看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了，腳步顫顫巍巍，微弱力氣的互相攙扶著對方，向著不知道目的地的遠方走去。
    聽外麵的護衛說是因為今歲兩國交戰，上麵的人提高了要交的賦稅，一些地方又碰巧撞上了洪水災害，顆粒無收也拿不出要上交的糧食，隻能背井離鄉偷偷跑去別的地方尋找活路。
    勤勤懇懇一輩子在土地上勞作的百姓養不活自己。
    荒唐又可笑。
    那是沈微第一次生出，覺得這個世界十分荒謬的感覺。
    為官者，護佑一方；為帝者，心係天下。
    可現實是，百姓被吸幹了血，還要掏出骨頭來掂量掂量，是否有作為燃料的資格。
    過不了多久，大雍會與蘭朝結為同盟，抵禦北境匈奴的侵略。
    先前因為兩國戰爭，陳家逝去的十萬兵卒，流離失所的百姓，就這麽輕飄飄的一筆勾銷了。
    畢竟兩國高層並沒有損失什麽，放下了就放下了。
    可誰又知道這次結盟能維持多久，下次是不是又要因為其他的原因再次開戰。皇帝貴族的舉重若輕，產生的漣漪對底下的百姓如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的暴虐洪水。
    沈微內心隱隱有種觸動，她覺得不該是這樣的，一定有什麽地方是不對的。
    “微兒你別光喝茶，快嚐嚐這個水晶豬蹄，鮮嫩可口，很好吃哦。”
    衛榆見沈微捏著個酒杯也不動筷子，用公筷夾了一塊放在對方麵前的餐盤裏。
    他算是半個太醫院的人，宮裏的人給他遞了請柬。衛榆可以推了，沈微卻不行，就跟著人過來了。
    冬日很多瓜果不應季，皇帝想吃也隻能讓人從嶺南之地運過來。
    今日皇帝大方，讓禦膳房在每張座位前都放了一些瓜果，衛榆自己的那份吃得差不多了，注意到有很多大臣忙著交際，對於案台上的食物都不帶看一眼。
    他專門走遠，端了幾份回來。
    沈微視線從那嬌豔欲滴的仿佛還透著水汽的瓜果上，慢慢移到自己麵前不一會兒就看不見底的瓷碗。
    皇帝為了彰顯大雍氣度，很多食物不要錢似的擺出來，勾的人肚子裏的饞蟲都出來了。
    她忍不住想扶額，心裏有點想笑，衛榆用餐禮儀完美看不出一絲狼狽，手上的動作卻很快，幾案前的食物以飛快的速度消失。
    見她不動，衛榆揚起埋頭苦幹的頭，招呼她也多吃點。
    “我說怎麽找不到人，原來衛大人在這裏啊。”
    中年男子帶著襆頭，襤衫腰間係有襞積，眉頭高高揚起，麵容克製不住的得意。
    他早聽說過對方的神醫名聲，不過這麽久也沒見對方解決什麽疑難雜症，恐怕是那等浮名虛譽之輩，張大方近日春風得意深得聖眷，自然要找這位神醫探討探討。
    不過對方一進宮門就沒了身形，張大夫找了他半天，才看見了躲在角落裏的衛榆。
    注意到對方麵前與其他人相比明顯少了一截的食物，張大夫眼裏劃過一絲鄙夷，小門小戶的，上不得台麵。
    衛榆不知道這人是誰，不過看對方打扮，應當是太醫院的醫師之類的，他敷衍的點了下頭，權當招呼。
    “衛大人之前怕是沒吃過這些的好東西吧，現在能吃就多吃一點吧，誰知道哪一天就……”被趕出了盛京。
    張大夫還沒被人怎麽不上心過，盛京裏誰見了他不是客客氣氣的，覺得衛榆這是在挑釁他，語氣嘲諷道。
    鰣魚肚皮上的魚肉是整條魚的精華所在，質地嫩滑入口即化，鮮美滋味在舌尖散開，衛榆喝了杯茶水，那種醇厚又清新的鮮味讓人回味無窮，他眼睛都亮了，張大夫一直喋喋不休，衛榆拿出手帕擦了嘴角，慢條斯理的抬眼看向眼前人。
    “敢問閣下是？”
    沈微在張大夫開口的時候，拿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抬眼看向張大夫，目光裏滿是冷意，聽見師傅的話才收回了刺人的目光。
    “你……你！”張大夫氣得要死，衛榆目帶疑惑，仿佛根本就不認識他。
    怎麽可能？
    最近張大夫是皇帝身邊的紅人，衛榆怎麽會不知道他，定是這人在戲耍他。
    “老夫不與你這無禮豎子之徒論長短！”他本來還想著衛榆要是對自己尊敬一點，自己也不是不可以指點對方幾句。
    沒想到衛榆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想著他還與蘭朝皇子有所牽扯，更是認定對方隻是一個不好好鑽研醫術，玩弄權勢的投機鑽營之輩。
    哪怕對方天賦再高，也不可能走得長遠。張大夫丟下一句好自為之，氣衝衝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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