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出去探查衛榆過往的人帶回了一條消息。
    在距離下水村不遠處的山腳下，有一座寫著“阿河”名字的衣冠塚。
    衛榆在雲都待了幾天，每次開口想要跟沈微辭別的時候，都會出現點小意外，導致一拖再拖到了現在。
    次數多了衛榆心裏多了點懷疑，怎麽感覺沈微有點不想讓他走的樣子。
    衛榆今日做好了準備，打定發生什麽事，都要向沈微辭行。
    他出門的時候沈微正好準備過來，衛榆一開門就看見了她的身影，笑著叫她。
    “陛下。”
    在外人多眼雜的，沈微現在畢竟是個皇帝，衛榆哪怕是她師傅也不能當眾冒犯女帝的權威。
    衛榆給人倒了一杯茶水，上好的茶葉茶香四溢，茶杯熱氣騰騰，散發出縹緲的熱氣。
    奴仆都在外候著，衛榆開口問道。
    “微兒今日怎麽得了空到師傅這裏來？”
    這段時間沈微忙得很，蘭朝還好，大雍治下的城池仍有心悅誠服的，有些城池發生暴動，沈微需要派人過去武力鎮壓。隻是光是靠武將鎮壓也不行，沈微還需要想辦法消弭與大雍百姓之間的矛盾。
    沈微眼底滿是青黑之色，不過有那種獨天得厚的臉撐著，倒也不算難看。
    “小五知道師傅來了雲都，師傅要見見他嗎？”衛榆來雲都的時間短，沒幾人知道他過來的消息。
    衛榆目光溫和，卻是搖了下頭。
    小五被他送到了沈微這裏，跟著氣運之子混很有前途的，憑對方的本事混個一官半職也容易，日後如何都是他的造化了，衛榆不打算再與人相見。
    沈微捏著茶杯的手頓了下，她心緒不寧，端著茶杯，裏麵的茶水一口未動。
    她張了張嘴，目光落在身姿愈發朦朧清淺的師傅身上，茶壺裏的水汽升騰，水霧籠罩在這一小小的一片空間。
    氤氳水氣模糊了衛榆的眉眼，那雙眼睛如墨玉般漂亮，目光轉動間，流露出一點不沾凡塵的縹緲感。
    “師傅曾喜歡的那個姑娘現在是何方人士，家中可有人入朝為官，朕讓朝中大臣多照顧一點。”
    沈微突然開口，打了個衛榆猝不及防。
    她緊緊盯著衛榆，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那雙眼睛裏毫不掩飾的迷茫疑惑，仿佛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衛榆愣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好像說說過這麽一件事，他當時懷疑沈微與大雍三皇子有情，在沈微麵前各種給對方上眼藥，然後就捏造了個人出來。
    沈微開口突然，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迅速垂眼做沉思狀，好像在回憶什麽。
    “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師傅無意打擾對方的生活，微兒不必為師傅介懷。”
    衛榆淡笑著開口，麵容別無異樣。
    “那師傅日後會回靈隱寺嗎？”
    衛榆提高了警惕，這下立馬反應過來是原主先前待的寺廟，以為是沈微日後想來找他。
    “應當不了，師傅自覺醫術修行不夠，需得再潛心學習……日後無事不會出山……”
    衛榆說得委婉，卻是一個意思，離開後就算沒人找到他，也能用他藏在某個深山裏來解釋。
    衛榆自覺與其他人並沒有那麽深的交情，沈微又是女帝，日後事情多著呢，也不會多執著於在他身上。
    沈微垂目，看不清臉上的神情，衛榆掩飾得很好，可那一瞬間的回憶違和到突兀，自己的記憶，是需要仔細思考過後，才能想起來的嗎？
    衛榆平時翻看一遍醫書，就能把裏麵的內容回憶出個七七八八，對於自己的記憶，卻需要認真思考。
    就像是，那些記憶都是別人的，師傅並沒有經曆過那些過往，對此並不深刻。
    沈微張了張口，她想說。
    師傅，你到底是誰？
    師傅當初接近我，是因為與別人做了交易，要了卻對方的心願嗎？
    她的母妃早已去世，所以這執念，就落在了她頭上。
    現在執念已了，所以師傅就要離開了嗎？
    沈微查探衛榆過往的時候，查到了靈隱寺。
    阿河，是她母妃年少時的朋友，隻是阿河並不知道雲玖的身份，隻當對方是身體不太好的妹妹。
    後來一朝變故，雲玖被選秀入了皇宮，從此兩人斷了聯係。
    這其中或許發生了沈微不知道的事情，導致阿河回憶過往時想到了年少時認識的雲玖，用此做了交易。
    衛榆這次順利提出了辭行，他還以為沈微會挽留一下，畢竟衛榆說完就看見沈微仿佛要哭出來的神情。
    他看錯了吧？
    還沒等他細看，沈微先開口。
    “好。”
    衛榆覺得有些不對，等站在沈微為他準備的馬車旁，更是覺得有什麽地方是被他忽視了的。
    難道是離開的太順利了自己有點不習慣？
    衛榆轉頭看向要送他離開的沈微，對方長開了很多，原本精致稚嫩的臉龐變得淩然不可冒犯，在衛榆看過來時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他。
    仿佛看一眼少一眼，日後就見不到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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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榆目光落在沈微臉上，與那雙略顯淩厲的眼睛對視。
    他語氣溫和堅定，輕風吹過揚起幾縷發絲，聲音順著空氣傳到了耳朵裏。
    “微兒，你做得很好。”
    “女帝沈微，會是一個受人敬仰，眾望所歸的好皇帝。”
    他的祝福太過肯定，那雙鏡麵般清澈的眼睛仿佛已經預視了未來。
    沈微愣愣的看著衛榆眼裏驕傲欣慰的神色，有什麽東西震耳欲聾響徹在耳邊，一聲大過一聲，她偏過頭，才恍然發覺。
    ——那是她如鼓點般砰砰直跳的心髒跳動的聲音。
    從心底汨汨流淌出的暖流湧向四肢，沈微站在陽光中控製不住的咧開了嘴角，眉眼間的鬱氣悄無聲息的消散了，她臉上笑容明媚。
    “師傅，我會做個好皇帝的。”
    不管衛榆是誰，都是她的師傅不是嗎？
    ……
    衛榆拉著韁繩，車夫在上一個城鎮就被他叫下了車。
    馬車緩緩駛向山林裏，衛榆抬頭觀望了一圈，四下無人。
    他解開繩子，拉車的馬渾身一輕，試著往前走了幾步，見沒繩子套住它歡快的跑開了。
    衛榆進了車廂，呼喚係統。
    “007，我們走了。”
    係統：“收到！”
    落日餘暉消失在地平線上，輕柔如薄紗般的月光普照大地，一陣夜風吹過車簾，車廂裏空無一人。
    ……
    “陛下，我們的人遠遠跟著那馬車，不敢靠近，隻看見衛先生把馬放走後進了車廂，等了三個時辰都沒見有人出來，發現……裏麵早就沒衛先生的身影了。”
    稟報的人聽到消息的時候不可思議，這會兒心裏惴惴的，怕陛下懷疑他們玩忽職守沒注意到對方的動向，見沈微臉上不見怒容才放下了心。
    沈微頓了一下，抬手吩咐對方下去。
    燭光明亮，沈微斂眉，瞳孔裏被映射出小小的火焰，她看向放在書桌旁的羊脂般細膩的玉環，這是衛榆走之前送給她的禮物，上麵花紋精巧大方，通身暈染著漂亮的光澤，摸上去卻有一種銀鐵般的冰涼感。
    沈微定定落在玉環邊緣顯得有些神秘的紋路上，眸光裏被映照出的燭芯越來越亮。
    師傅，我會是個好皇帝的。
    ……
    泰寧四年冬，北境匈奴大肆侵略周邊城池，女帝下旨派鎮國大將軍陳梓安出戰北境。
    泰寧五年，邊境連傳回十三道捷報，匈奴王請求和談，女帝不予。
    泰寧六年，女帝的旗幟飄揚在匈奴王庭上，北境匈奴人被趕到陰山以外，百年恢複不了士氣，邊境城池不再受到侵擾。
    自此，女帝天下歸心。
    海晏河清，一代盛世由此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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