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1章 退休的保護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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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豔坐在審訊室的鐵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椅麵的鏽跡。
    窗外的雨停了,陽光透過鐵欄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塊被打碎的棋盤。
    她麵前的桌上堆著厚厚的筆錄紙,最上麵那張寫著“涉案人員名單”,字跡被淚水暈得有些模糊。
    “方昌煤,省公安廳副廳長,退休三年。”李豔的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鋼管,“2015年他幫我壓下了大宏建築的偷稅案,我給他送了套江景房,房產證寫的是他情婦的名字。”
    “那女人在車管所上班,天天開著我送的瑪莎拉蒂上下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大老板的千金。”
    周誌高握著筆的手頓了頓,筆尖在紙上洇出個墨點:“他一個公安廳副廳長,為什麽要幫你個建築公司老板?”
    “因為他兒子賭球欠了三千萬。”李豔突然笑了,笑聲裏裹著冰碴子,“那蠢貨把家裏的房產證都抵押給了高利貸,方昌煤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給他湊了錢,條件是讓他把查我們公司的經偵隊調去掃黃,那時候城東隧道剛爆出鋼筋問題,再查下去就要燒到我身上了。”
    她突然前傾身體,鐵鐐在手腕上勒出紅痕:“你們知道他怎麽壓案的嗎?他讓人把舉報材料換成了匿名誹謗,還找了個勞改犯頂罪,說那人是為了報複公司才偽造的證據。”
    “那勞改犯本來還有半年就刑滿釋放,結果又判了五年,現在還在牢裏喊冤呢。”
    觀察室裏,老鄭指著監控屏幕上李豔的臉搖頭:“這女人現在是破罐子破摔了,連退休三年的都敢咬出來。”
    “方昌煤當年在公安係統可是出了名的‘不粘鍋’,離任審計時連支鋼筆都沒多帶,誰能想到他藏得這麽深。”
    周誌高盯著屏幕裏李豔嘴角那抹詭異的笑,指尖在桌上敲出急促的節奏:“查方昌煤退休後的銀行流水,特別是他去海南過冬那幾年。”
    “這種老狐狸不會把錢存在自己名下,大概率用的是海外賬戶,或者換成了古玩字畫之類的硬通貨。”
    審訊室裏,李豔正翻著本舊相冊,裏麵夾著張泛黃的合影。她穿著旗袍站在方昌煤身邊,後者腆著肚子舉著酒杯,背景是某酒店的旋轉餐廳。
    “這是2017年的工程答謝宴,他當場拍著胸脯說‘大宏的事就是我的事’。”李豔用指甲劃過照片裏方昌煤的臉,“那年我們公司的攪拌車撞死了人,司機是無證駕駛,還是個在逃犯。”
    “他一句話就讓交警按‘普通交通事故’處理,賠償款都從公司賬上走,連保險都沒報。”
    周誌高突然把份屍檢報告推過去:“死者叫王建國,是個農民工。他老婆拿著事故認定書去上訪,結果被以‘擾亂公共秩序’拘留了十五天。”
    “出來後發現租住的房子被拆了,所有家當都被扔進了垃圾桶,這也是方廳長‘關照’的?”
    李豔的手指猛地收緊,照片邊角被捏出褶皺:“他說斬草要除根。那女人天天在省政府門口舉牌子,影響太壞。”
    “後來我聽說她帶著孩子回了老家,沒多久就喝農藥了......”
    “聽說?”周誌高的聲音陡然拔高,震得燈泡嗡嗡作響,“是你讓人把農藥送到她家的!還偽造了遺書,說她是不堪生活壓力自殺!”
    “方昌煤幫你銷毀了快遞單,甚至讓人改了物流公司的監控記錄——你們這哪是權錢交易,這是赤裸裸的草菅人命!”
    李豔突然把相冊摔在地上,塑料封麵裂成蛛網:“我也是被逼的!方昌煤說不處理幹淨,他就把我兒子販毒的事捅出去!”
    “我那時候以為隻要花錢就能擺平一切,誰知道......”她突然捂住臉,肩膀劇烈顫抖,“誰知道那些錢就像喂餓狼,越喂越貪心。”
    “他退休前跟我要了幅張大千的畫,說是給孫子當傳家寶,那畫現在估價比三套江景房還貴!”
    隔壁的技術科傳來消息,方昌煤在郊區有個秘密倉庫,裏麵藏著幾十箱茅台和一整麵牆的古董。
    特勤隊員破門時,老爺子正戴著白手套擦個青花瓷瓶,瓶底的“乾隆年製”款識還冒著新漆的味道。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方昌煤被戴上手銬時,背挺得筆直,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我是省勞模,是一等功獲得者!你們這樣對待退休老幹部,是要犯政治錯誤的!”
    特勤隊員沒理他,隻顧著清點倉庫裏的贓物。
    有本燙金的筆記本引起了周誌高的注意,扉頁寫著“工作記錄”,裏麵卻記著密密麻麻的交易:“李豔,隧道項目,解決鬧事民工,收畫一幅”“某地產商,容積率調整,收翡翠手鐲一對”“某局長,提拔,收現金五十萬”。
    “方廳長真是‘愛崗敬業’啊。”周誌高翻到2018年那頁,上麵用紅筆標著“大宏建築,江灣大橋材料檢測”,後麵跟著行小字:“讓老張放水,已安排。”
    他把筆記本拍在方昌煤麵前,“老張就是省建築質量檢測中心的主任吧?他去年突然移民加拿大,臨走前把所有財產都換成了比特幣,這也是你‘安排’的?”
    方昌煤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他抓起筆記本想撕,卻被周誌高按住手。
    “別費勁了。”周誌高亮出手機,屏幕上是倉庫的全景掃描圖,“這裏的每一件東西都有編號,連你擦花瓶的白手套上都有你的dna。”
    “你以為退休了就能平安著陸?你忘了那句老話,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老爺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假牙在嘴裏磕得咯咯響:“我為國家幹了一輩子!就不能享受享受?”
    “李豔那女人是誣告!她想拉我下水減輕罪責,你們不能信她的!”
    “享受?”周誌高指著倉庫角落的保險櫃,“這裏麵有七本房產證,全在你情婦名下。其中套別墅的地下室,藏著你和李豔的不雅視頻,這也是你說的‘享受’?”
    方昌煤的防線徹底崩潰了,他癱在地上,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
    “我交代......我全交代......”他哆嗦著說出一串名字,“市住建局的王局長,他女兒留學是李豔掏的錢;交通廳的劉副廳長,他兒子的公司專門接大宏的分包工程;還有......”
    周誌高看著他顫抖的嘴唇,突然想起李豔剛才說的話:“這些當官的,表麵上道貌岸然,背地裏比誰都貪。”
    “他們跟你稱兄道弟,不過是盯著你兜裏的錢,等你沒用了就一腳踹開。”
    這時技術科發來段錄音,是方昌煤退休前跟李豔的通話:“江灣大橋那事你悠著點,別弄出人命。實在不行就讓莫忠誠頂罪,他是體製內的,最多判幾年......”
    李豔在審訊室裏聽到這段錄音,突然爆發出刺耳的笑:“聽聽!這就是他說的‘兄弟情’!我把他當靠山,他把我弟弟當替罪羊!
    ”她抓起桌上的鋼筆狠狠紮向照片裏方昌煤的臉,“我真是瞎了眼,才會信這種老狐狸的話!”
    周誌高走出審訊室時,走廊裏擠滿了前來送材料的辦案人員。
    有份文件引起了他的注意,是方昌煤給某監獄長的批示,要求“關照”大宏建築的勞改犯養護隊。批示下麵寫著:“讓他們多掙點外快,年底給所裏換輛警車。”
    “這哪是退休老幹部,這分明是黑社會保護傘。”老鄭把杯熱茶遞過來,“我們查了他當年辦的案子,有三起故意殺人案都被改成了過失致人死亡,五個主犯現在都出來了,其中兩個就在李豔的養護隊裏。”
    周誌高望著窗外漸沉的暮色,天邊的晚霞紅得像血。
    他想起李豔剛才說的那句話:“我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以為錢能買到一切。”現在想來,錯的何止是她,那些把權力當商品的官員,把法律當兒戲的執法者,又何嚐不是在自掘墳墓?
    倉庫裏,方昌煤正被押著清點贓物。
    經過那麵古董牆時,他突然停下腳步,盯著個青花瓷瓶喃喃自語:“這瓶是假的......我被騙了......”
    特勤隊員嗤笑一聲:“您收的哪樣東西是真的?連李豔給您的那幅張大千,都是機器印刷的仿品。”
    老爺子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周誌高站在走廊盡頭,聽著倉庫裏傳來的騷動,突然覺得無比諷刺。
    這些人費盡心機斂財,最後卻連真假都分不清。
    就像江灣大橋那些劣質的鋼筋,看似堅硬無比,實則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