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1章 白霞的晉升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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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組織部大樓的走廊比商務部多了幾分肅穆。
    周誌高剛走到三樓樓梯口,就見一群人候在那裏,西裝革履的隊伍從辦公室門口一直排到電梯口,皮鞋在水磨石地麵上反射出整齊的光。
    “周部長,歡迎您到任!”副部長趙立東搶步上前,雙手握住他的手,指腹的薄繭蹭得人發癢。
    這位在組織部幹了十五年的老人,胸前口袋裏的鋼筆帽閃著銀光,據說那是他每次陪領導考察時必帶的“幸運筆”。
    周誌高的目光掃過人群,有人手裏捧著燙金的歡迎詞,有人舉著相機,最末排的年輕人甚至緊張得攥緊了文件夾。
    十年前在鎮長辦公室,開發商帶著一群人送禮,也是這樣畢恭畢敬的陣仗。
    “都回去工作。”周誌高的聲音不高,卻讓喧鬧的走廊瞬間安靜。
    他抽回手時,袖口的紐扣蹭過趙立東的手表,那是塊江詩丹頓,表鏈上的劃痕顯示有些年頭了,“趙部長,帶我去辦公室就行。”
    趙立東的笑容僵在臉上,手裏的歡迎詞被捏出褶皺。
    他揮揮手遣散眾人,皮鞋踩在地上的聲音突然變得沉重:“周部長是覺得我們太隆重了?他可是和別的領導完全不同!”
    電梯上升時,他盯著跳動的數字,“主要是部裏的同誌都盼著您來,說您在商務部的那套辦法,能給組織部帶來新氣象。”
    辦公室的窗正對著片銀杏林,去年的枯葉還在窗台上積著。
    周誌高走到書架前,指尖劃過《幹部選拔任用條例》的燙金書脊,最底層的檔案盒上貼著“20152020年正處級幹部名錄”,灰塵在陽光裏跳著舞。
    “把近十年的任職文件都拿來。”他拉開辦公桌抽屜,裏麵的硯台還帶著墨香,顯然是前幾任留下的,“特別是破格提拔的案例,我要逐份看。”
    趙立東的手頓在門把上。
    他轉身時,領帶夾上的鑽石閃了閃,這是去年西江縣送來的紀念品,當時的縣長白霞親自帶隊來京匯報,說要感謝組織上的“栽培之恩”。
    “周部長剛到任,是不是先熟悉下部門架構?”趙立東的聲音帶著試探,“幹部一處負責省級班子,二處管地市級,您看……”
    “文件。”周誌高打斷他時,正從筆筒裏抽出支鉛筆,筆杆上還印著“基層調研專用”的字樣,“我在商務部時,習慣先看合同原件,再聽匯報。”
    趙立東出去的工夫,周誌高翻開了桌上的幹部名冊。
    a4紙打印的表格裏,密密麻麻的名字像片森林,他的目光在“白霞”兩個字上停住了,照片上的女人梳著齊耳短發,笑容裏帶著點怯生生的客氣,簡曆欄裏的文字卻像串驚歎號:23歲科員,25歲副科,27歲正科,30歲副處,31歲正處,現任西江縣縣長。
    “這晉升速度,比火箭還快。”周誌高捏著鉛筆的手頓了頓,在“西江縣”三個字旁畫了個問號。
    他想起自己20歲出頭時,還在老街挨家挨戶登記拆遷意願,整整三個月才磨出份像樣的報告。
    要不是重生的話,隻看他的前世,可以用四個字概括,一無是處!
    趙立東抱著檔案盒進來時,額角滲著汗。
    最上麵的文件袋上標著“白霞同誌任職材料”,牛皮紙邊緣已經磨得發毛。
    “周部長,這個白縣長……”他想說點什麽,卻被對方抬手製止。
    周誌高抽出第一份考察報告,2015年的紙張已經泛黃,評語裏寫著“工作積極,群眾基礎好”,卻沒附任何具體事例。
    他翻到民主測評表,同意提拔的欄裏畫滿了勾,反對和棄權的格子幹幹淨淨,像片無人問津的荒地。
    “她在信訪局當科員時,處理過多少群眾來信?”周誌高突然問,鉛筆尖在“群眾基礎好”幾個字下劃了道線。
    趙立東的喉結滾動了下:“當時的領導說她……說她擅長協調。”
    “協調什麽?”周誌高翻到下一份文件,2017年提拔副科的考察報告裏,突然出現了個熟悉的名字,當年的信訪局局長,現在是某省的政協副主席。
    妻子劉曉雅昨晚說的,紀委正在核查這位副主席的親屬經商問題。
    窗外的風卷著銀杏葉打在玻璃上,沙沙的聲響像在翻檢舊賬。
    周誌高注意到,白霞每次提拔的時間點,都和這位副主席的職務變動高度重合。
    2018年副主席調任市委組織部長,三個月後,白霞從科員升為副科長。
    2020年副主席進省政協,半年後,白霞跳過正科直接任副處。
    “西江縣去年的扶貧考核是全省倒數第三。”周誌高拿起份簡報,照片上的貧困戶住在漏風的土坯房裏,背景裏的縣政府大樓卻嶄新得晃眼,“她任縣長期間,修了三棟辦公樓,卻沒給貧困村通自來水。”
    趙立東的手指在檔案盒上輕輕敲擊,節奏越來越快。
    去年帶隊考察西江縣時,白霞陪著看的都是精心布置的示範點,那些真正的貧困村,她說“路不好走,下次再去”。
    “有群眾舉報過嗎?”周誌高的鉛筆尖戳在“政績”欄的空白處,那裏本該填著具體的工作成果,卻隻寫著“圓滿完成各項任務”。
    “收到過幾封匿名信。”趙立東的聲音低了下去,從抽屜裏拿出個信封,“說她把舅舅安排進了縣財政局,還把扶貧項目交給了表哥的工程隊。”
    “我們查過,說是……說是正常的親屬回避範圍外。”
    周誌高展開舉報信,字跡歪歪扭扭,顯然是文化不高的人寫的。
    信裏說,西江縣的核桃合作社本是扶貧項目,卻被白霞的表哥承包,收的核桃以次充好,價格還比市場價高兩成。
    “老百姓敢怒不敢言,說她是‘空降的大小姐’。”
    走廊裏傳來下班的腳步聲,趙立東的手表突然響了。
    他看了眼時間,突然說:“周部長,要不先去食堂吃飯?今天有您愛吃的糖醋排骨。”
    周誌高沒動,目光落在白霞的述職報告上。
    某頁寫著“解決了三十戶貧困戶的住房問題”,附件裏的照片卻全是同一個院子拍的,隻是換了不同的人站在門口。
    腦海中浮現巴圖曾說草原上的狼再狡猾,也會在雪地上留下腳印。
    “讓幹部監督處的同誌來一趟。”周誌高拿起電話,指尖在撥號鍵上停頓片刻,“把白霞同誌的所有任職材料,包括民主測評的原始記錄,全部調過來。”
    趙立東的臉瞬間白了。他想說原始記錄按規定已經銷毀,卻在對方銳利的目光裏把話咽了回去。
    他明白,這個從商務部來的新部長,看文件的眼光比顯微鏡還厲害,那些被忽略的細節,在他眼裏都是藏不住的破綻。
    暮色漫進辦公室時,周誌高還在翻文件。
    最後一頁的考察組成員名單裏,他發現了趙立東的簽名,時間正是白霞從副科提正科那年。
    鉛筆在名字旁畫了個小小的圈,像個等待解開的謎。
    幹部監督處的同誌進來時,帶了份西江縣的航拍圖。
    夜幕下的縣城,縣政府大樓的燈光亮如白晝,而十公裏外的貧困村,隻有零星的光點在黑暗中閃爍。
    “明天我去西江縣看看。”周誌高突然說,鉛筆在地圖上的貧困村位置重重一點,“不用通知當地,就說是隨機調研。”
    趙立東剛要說話,就被周誌高的眼神製止。
    窗外的銀杏葉還在飄落,像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這場無聲的較量。
    周誌高知道,這隻是開始,在厚厚的任職文件裏,一定還藏著更多這樣的名字,他們靠著鑽空子、找靠山爬上來,把老百姓的期望踩在腳下。
    他拿起那份白霞的簡曆,突然想起劉曉雅說的,紀委最近收到不少關於年輕幹部“火箭提拔”的舉報。
    這些舉報信像散落的珠子,現在終於有了串起來的線索。
    “趙部長,”周誌高把文件放進檔案盒,金屬搭扣發出清脆的響聲,“組織部的職責,是把好幹部選出來,不是給某些人鋪路。”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裏回蕩,“從明天起,所有破格提拔的案例,都要重新複核,一個都不能漏。”
    夜色漸深,周誌高走出組織部大樓時,銀杏葉在腳下鋪了層金毯。
    他給劉曉雅打了個電話,背景裏能聽見紀委辦公室的打字聲。
    “查下西江縣的白霞,”他說,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她的提拔路徑,可能和那個交通廳長的案子有關。”
    掛了電話,秋風卷起落葉,在路燈下打著旋。
    周誌高知道,明天的西江縣之行,注定不會平靜,但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因為他心裏清楚,隻有把這些藏在文件裏的蛀蟲挖出來,才能讓真正幹事的幹部有奔頭,讓老百姓的日子有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