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7章 夢開始的地方不能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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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福鎮的晨霧裹著酒廠的酒糟香,周誌高站在鎮政府門口的老槐樹下,樹皮上當年刻的身高線已經被歲月磨平。
十幾年前的土路變成了水泥道,兩旁的平房換成了三層小樓,七夕酒集團的廣告牌在霧中閃著紅光,像塊被焐熱的朱砂。
“周部長,這是您當年栽的樹。”老文書王德福拄著拐杖過來,竹籃裏的茶葉還冒著熱氣。
老人的手指在樹幹的疤痕處摩挲,“劉誌朋去年想把它刨了蓋停車場,被村民們攔下了,說這是長福鎮的根。”
周誌高的指尖觸到粗糙的樹皮,突然想起那個暴雨夜。
他和老書記披著塑料布,在樹下搶救被淹的稻種,泥水灌進膠鞋,凍得人直打哆嗦。
那時的長福鎮,八成孩子是留守兒童,鎮小學的窗戶糊著塑料布,風一吹就嘩啦啦響。
“酒廠的效益怎麽樣?”他往七夕酒集團的方向望去,煙囪裏的煙在霧中散成淡青色。
當年他帶著村民們用山泉水釀酒,第一鍋酒出來時,連不愛喝酒的老書記都抿了半杯,說“這是長福鎮的希望”。
王德福的臉沉了沉,拐杖在水泥地上戳出小坑:“效益是好了,可劉誌朋把酒廠的股份轉給了他小舅子。”
“村民們的分紅去年就沒發,說是‘擴大再生產’,結果他小舅子在縣城買了三套樓。”
鎮政府的會議室裏,紀委同誌正在清點劉誌朋的贓物。
保險櫃裏的金條碼得像磚塊,房產證上的地址從省城到海邊,最紮眼的是本海外賬戶流水,某筆五百萬的匯款備注寫著“長福鎮酒廠設備款”。
“周部長,這是村民們剛送來的舉報信。”年輕的紀委幹事抱著個紙箱進來,紙頁邊緣卷著毛邊,“有說征地補償款被克扣的,有說低保名額被親戚占了的,還有人說劉誌朋把學校的營養餐經費拿去買了輛越野車。”
周誌高拿起最上麵的信,字跡歪歪扭扭的,是鎮小學的孩子們寫的:“周叔叔,我們的牛奶總是過期的,劉書記說這是進口的,喝了長個子。”
信紙背麵畫著個哭臉,旁邊歪歪扭扭地寫著“想喝新鮮牛奶”。
他的手指猛地攥緊信紙,紙頁在掌心皺成一團。
十年前他在鎮小學當“代理家長”,每周都會檢查孩子們的營養餐,那時的牛奶盒上,生產日期永遠是最近的。
而現在,這些本該被嗬護的孩子,卻成了腐敗分子嘴裏的肥肉。
“把所有涉案人員的名單列出來。”周誌高的聲音冷得像山澗的冰,“從劉誌朋到村會計,一個都不能漏。告訴村民們,我在鎮政府門口的槐樹下等他們,誰有冤屈,盡管來講。”
消息像長了翅膀,半天工夫就傳遍了長福鎮。
老人們拄著拐杖來了,年輕人騎著電動車來了,連在外地打工的都托人捎來了舉報信。周誌高坐在槐樹下的石凳上,麵前的小桌堆起了舉報材料,像座正在長高的山。
“周部長,您得為我們做主啊。”養豬戶張老漢的草帽上還沾著豬糞,他往桌上拍了張欠條,“劉誌朋說要搞‘生態養殖’,讓我們每家交兩萬塊押金,結果錢收了,項目黃了,押金也不退。”
周誌高的鋼筆在欠條上圈出“鎮政府擔保”的紅章,筆尖幾乎要戳穿紙頁。
他想起當年為了給張老漢貸五千塊買豬仔,自己跑了三趟信用社,還把工資卡押在了那裏。那時的公章,比金子還金貴。
“劉書記把咱們的扶貧車間租給了他表哥。”服裝廠的女工李姐抹著眼淚,手指關節因為常年縫紉而變形,“我們幹了半年,一分錢工資沒拿到,去找他理論,被鎮裏的保安趕了出來。”
她的帆布包裏露出半截工牌,照片上的姑娘笑得眉眼彎彎。
周誌高想起這個扶貧車間是他親手促成的,當時說要“讓留守婦女有事做,有錢賺”,現在卻成了劉誌朋表哥的私人作坊。
太陽升到頭頂時,舉報的人還在增加。周誌高讓食堂煮了綠豆湯,一碗碗遞給排隊的村民。
汗水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淌,滴在舉報信上,暈開“貪腐”“欺壓”等字眼,像在為這些字鍍上血淚。
“周部長,查到劉誌朋的後台了。”紀委幹事的聲音帶著急喘,手裏的錄音筆還在發燙,“縣住建局的王局長是他姐夫,這五年長福鎮的所有工程,全是王局長的關係戶承包的,偷工減料不說,還虛報了三成工程量。”
周誌高往鎮中學的方向望去,新蓋的教學樓牆皮已經剝落,露出裏麵的泡沫板。
去年暴雨時,三樓的教室漏得像水簾洞,孩子們隻能在操場上上課。
而這筆教學樓的撥款,劉誌朋的流水單上顯示“支付給王局長外甥公司”。
“把王局長請來。”周誌高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就說長福鎮的教學樓塌了,讓他來看看怎麽回事。”
王局長趕來時,西裝革履的,手裏還提著個禮盒。
看見槐樹下黑壓壓的人群,他的臉瞬間白了,禮盒“啪”地掉在地上,露出裏麵的高檔煙酒。
“周部長,這是誤會……”他的聲音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工程質量我一直盯著的,怎麽會……”
“盯著怎麽偷工減料嗎?”周誌高往教學樓的方向指了指,“還是盯著怎麽把孩子們的安全當兒戲?”他把檢測報告拍在王局長麵前,“鋼筋含量隻有標準的一半,這樣的樓,你敢讓自己的孩子去上課嗎?”
人群突然爆發出憤怒的吼聲,有人往王局長身上扔爛菜葉,有人喊著“把他抓起來”。
周誌高抬手示意大家安靜,聲音透過擴音器傳開:“所有被克扣的補償款,三天內必須補發。”
“所有被侵占的扶貧項目,立刻整改;所有涉案人員,紀委已經開始調查,一個都跑不了!”
傍晚的霞光把老槐樹的影子拉得很長,周誌高望著村民們陸續散去的背影,有人手裏拿著剛補發的補償款,有人在給外地的親人打電話報喜,孩子們圍著舉報箱嬉笑打鬧,仿佛那些積攢的委屈,終於隨著夕陽落了下去。
“周部長,這是剛查到的。”紀委幹事遞過來份文件,某頁顯示劉誌朋的海外賬戶,收款方是家離岸公司,法人代表是王局長的兒子,“他們還想把酒廠的股份轉到國外去,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
周誌高望著七夕酒集團的方向,夕陽給酒廠的煙囪鍍上了層金邊。
他想起第一鍋酒釀好時,老書記說的“酒香不怕巷子深,人心齊了,日子就甜了”。
現在看來,這酒香裏混進了腐敗的餿味,是該好好篩一篩了。
夜裏的鎮政府還亮著燈,周誌高在燈下審閱處理名單。
劉誌朋的名字後麵畫著紅叉,王局長的名字旁標著“嚴重違紀違法”,村會計、民政辦主任、學校校長……一個個曾經熟悉的名字,如今都成了需要清除的蛀蟲。
最末頁,他寫下“整改方案”:重新選舉鎮委書記,酒廠股份歸村集體,扶貧車間還給村民,學校的營養餐換成新鮮的牛奶和麵包。
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像在為長福鎮的新生,寫下嶄新的序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