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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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棣的籍貫比較混亂,其父、祖皆是臨川生長,世人可以“王臨川”名之,而他則是生在汴京,長在江寧,可謂是“王三籍”,但那插花青年如此稱謂實也無誤。
唐宋的時候男人以在頭上插花為帥,這其實在唐朝時已經出現,到北宋卻變成了一個社會普遍的風俗。
甚至歐陽修也是一個男人頭上插花的粉絲,在《洛陽牡丹記》中說:洛陽的風俗,大抵好花。初春時節,城中百姓無論貴賤,皆插花。
而且男人插花還留下了“四相簪花”的典故:北宋的韓琦、王王圭、王安石、陳升之在年前的時候曾,四人一起在廣陵城的一座酒樓裏喝酒,頭上各插一枝芍藥,把酒吟詩。最讓人驚奇的是,這四人在此後三十年內竟然全都當了大宋的宰相。
而且這居然還是官方的禮儀準則之一,《宋史·禮》記載:“前二刻,禦史台、東上閣門催班,群官戴花北向立,內侍進班齊牌,皇帝詣集英殿,百官謝花再拜”,皇帝召集朝會,戴花更是百官必須履行的程序,隻能說宋朝人真會玩。
發上所簪之花有生花與像生花之分,生花即時令鮮花,像生花是假花,由絹類織物製作而成。
這青年在發髻斜斜插著一朵大紅牡丹,本身生得唇紅齒白的,還真是須眉不讓巾幗,風流倜儻。
王棣自是沒這風雅趣好的,雖說是麵容俊美,但常年練習拳腳功夫,身上不乏陽剛之氣,正是剛柔並濟。
待得到肯定答複後,那三人重新行禮,紛紛呈上讚譽之詞。
文人相輕自是千古存在的,但當一個人的才學“一覽眾山小”,以輾壓狀傲然於世時,那便唯有徹底的折服了。如歐陽修,如蘇軾,世人以“文宗”、“文豪”頌之,誰敢不服?王棣當然遠沒達到那高度,但他拋出的那幾闕詞實實在在的擺在那,太過生猛。待得其在江寧解試的答卷公開,文名更是尤進一步。即便沒有其長輩王安石、王安禮、王安國、王雱等人的“神光護體”,十六歲的王三郎也稱得上是驚才絕豔了。
那三人皆是紹興貢生,簪花那位喚作朱邛,會稽人。另二位一個叫陳兢,一個叫唐翊,皆是山陰人士。這二人的兄長及父親都是進士及第,可謂是家傳有序。當然,這與臨川王氏可就沒得比了,且不說王安石兄弟四進士,今歲江寧解試王棣叔侄五人同科中舉亦為文壇雅事。
席中人皆與江南有關,或生長於斯或寄居於斯,便連吳語口音也頗有共通,自是言笑晏晏,其樂融融。
互表敬意聯絡了番感情後,話題終究還是轉到百日後的春闈之上。
陳兢很是善談,言語最多,又敬一盅酒,道:“雖說禮部試主考官尚未公布,某卻是聽聞,此事朝中已有定論,想來臘月前便該公諸於世了。”
身形削瘦的唐翊很是上心:“去疾兄,若是知曉本科主考,且說來聽聽,可莫藏掖。”
“據聞,明歲辛未科會試主考官當是元城先生劉待製。”陳兢倒不藏私:“浙師兄,你沒收到消息麽?”
陳兢,字克之。唐翊,字浙師。
唐翊若有所思,朱邛卻似悟覺:“可是陶山先生透露的風聲?”
陳兢微笑不語,當是默認朱邛所言。
王棣叔侄幾人相視默然,心有戚威。
陶山先生,姓陸名佃,字農師,山陰人士。此人在曆史上聲名不顯,但若說起他的孫子陸遊,那便真是如雷貫耳了。
要說起來,陸佃與王家頗有淵源,王旁等人追憶往事,方覺感傷。
陸佃少時羸弱苦讀,遊學四方,而留高郵最久,嚐從孫覺遊,蚤以說《詩》得名。治平中,王安石講學江寧府,佃往受教,以為平日就師十年,不如從安石一日。與安石子雱、沈憑、龔原等遊,寖成“新學”學派。
其為熙寧三年進士,禮部奏名為舉首。方廷試賦,遽發策題,士皆愕然,佃從容條對,擢甲科。初授蔡州推官、國子監直講。元豐時擢中書舍人、給事中。徙知鄧州,今知泰州。
其先世吳郡人,徙山陰魯墟。祖陸軫,始以進士起家;父陸珪,仕止國子博士。
兩浙路山陰陸氏,耕讀傳家,文風蔚然,實當世名門也。
陳兢兄長陳兟恰是泰州通判,與陸佃相交甚密。若是從陸佃處透露出的消息,可信度自是極高。畢竟,陸陶山與劉元城亦是好友。
元城先生叫劉安世,大名府人士,這可是個牛人。
熙寧六年,劉安世登進士第,不就選。從學於司馬光。元佑元年,司馬光入朝為相後,推薦其為秘書省正字。同年,司馬光去世,高太後向呂公著垂問可以任台諫的人,呂公著以劉安世應對,被提升為右正言。後又升任起居舍人兼左司諫,進任左諫議大夫。鄧溫伯被任命為翰林承旨,劉安世說他“出入王安石、呂惠卿黨中,始終反反複複。進用,實在關係到君子小人力量削弱增長的關鍵。請將他罷免貶退。“沒有得到答複。劉安世便請求外任,改為中書舍人,辭謝不就任。以集賢殿修撰的身份提舉崇福宮,剛到六個月,召用為寶文閣待製、樞密都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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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世人稱其為“劉待製”。
陸佃早劉安世一屆進士及第,二者皆為“天子門生”,素有往來。既如此,劉安世主持來年春闈,大抵是八九不離十了。
王棣幾人倒是聽王安禮提過此事,就明年會試主考官列了個名單,劉安世便在其列。
朱邛笑笑,說道:“即便曉得主考官又如何?不能行卷,皆天子門生也。”
本朝為了禁止謝恩於私門,於太平興國七年下令,禁止考生稱考官為“師門”,自稱“門生”,以防考官考生結成政治集團,互相標榜,有礙於中央集權。乾德六年,殿試成為定式,沿襲不改。
唐朝的主考官是吏部考功郎中、員外郎或禮部侍郎。宋朝的主考官則是臨時差遣,年年不同,屆屆各異;還設有“權知貢舉”即副主考官若幹人,互相監督。
話雖如此,提前知曉孰為主考官自是裨益良多的。了解主考官的行文風格,或可投其所好,總是占得先機。
不過,現今陳兢都知曉“個中辛秘”,那又有何秘密可言?
王棣看了看陳克之,心想:這人倒是頗具心機,堂而皇之地說出了這等貌做機密的內部消息,定是能搏得好感的。但想來用不了幾日這“秘密”便會在貢生中傳開的吧,他搶先一步公開,至少唐翊、朱邛二人會愈發的信任他。
酒過數巡,話題開始慢慢發散,朝政、文事、風聞盡在其中,本朝不以言獲罪,文人士子聚在一起發發牢騷、針砭時弊是常有的事,倒是並無禍身之虞。
先是唐翊說了一樁路經都亭驛的見聞,言稱遼國使者趾高氣揚、飛揚跋扈,而驛站中的大宋官卒則是唯唯諾諾、曲意逢迎。雖說外交無小事,但都亭驛代表的是大宋的門麵,正應威武不屈、以揚我大宋國格為己任。遼人固然可惡,那些個迎合遼人的宋人不更可恨麽?簡直就是國之螟螣蠡賊,該死。
眾皆默然。此乃國策使然,再混不吝也不能橫加指責。
“弱國無外交啊,看看遼國,再看看西夏……落後就要挨打哪……”王棣悠悠地說了句,卻未道盡話中意。雖說實際上已過了憤青的年齡,但有些東西梗在心裏,終究會難受,不吐不快。
他雖然話說半截,卻是讓座中人為之一震,皆是細細咀嚼個中意味。
“弱國無外交……三郎,說的好啊……”王旁拍了拍桌子,聲音低沉。
他一直存在感不強,這會兒卻是為侄子的一句話擊節叫好。
餘者也紛紛點頭,皆以為王棣此言鞭辟入裏,一言道盡人世興衰成敗之根緣。弱國無外交,下到一個孱弱的家庭乃至懦弱的個人,何來發言權?終究會受製於人,成為附庸、傀儡。落後就要挨打,一針見血。所謂大道至簡,大概便如是。
大宋皇朝弱麽?似乎不見得。
“華夏民族之文化,曆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
因農業的發展、交通發達和經濟繁榮,此時實際上是中國曆史上經濟、文化、教育最繁榮的時代。
但,也僅至於此了。
王棣又說了句:“外交,比拚的始終是誰的拳頭更硬。”
眾人漸漸情緒化起來,這般近乎鄉間鄙夫俚語的言辭淺顯明了,卻最是直接地道出了個中真諦。此間俱是身有傲骨腹藏氣節的文人,聯想到國朝的內憂外患,加之酒精作祟,怎不浮躁氣急?
交淺言深,在這些敏感的話題方麵,王棣本不該說什麽,許是喝了些酒吧,終究沒忍住。
席間喝的是開封鼎鼎有名的“瑤泉”酒。其時作坊釀造的大都是以糯米為原料、加麯釀出的低度米酒。東京開封府、西京河南府、南京應天府實行官府造曲。真宗時的白礬樓,為造酒每年要賣官麯五萬斤。到了神宗時期,酒業更為發達,酒戶釀酒每年所耗費的糯米竟多達三十萬石。不過,酒名倒是別具一格,如開封府的瑤泉,豐樂樓的壽眉、和旨,忻樂樓的仙醪,和樂樓的瓊漿,千春樓的仙醇,中山園子正店的千日春,等等。
王棣酒量自是不淺,這般低度米酒喝個十碗八碗不在話下。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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