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東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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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三人王棣算是久仰大名了,在杭州時,蘇軾及李格非就明年春闈的形勢作了分析,便將這三人引為王棣的“大敵”。
    同王棣一般,馬涓三人亦是名聲在外、才氣斐然,且都是太學生。
    那個身材適中、樣貌尋常、膚色略黑、年約三旬的青年便是馬涓了,關於他的身份來曆,蘇、李二人皆作了較為詳盡的介紹。蘇軾謂之“詩文俱佳性情耿介”,評價不可謂不高。
    王棣倒是未有不服,心下卻想:都是川蜀大地子弟,少不得是有地域保護思想的,提攜本鄉後進不足為奇。
    此次赴京,李格非又說了這馬涓馬巨濟的軼聞。又稱馬涓、張庭堅等四人,時號四俊,在太學最負名望,名動東京。
    總而言之,馬涓此人,為人和善,才高不善妒,當得“君子”之稱。
    至於蘇軾何以知馬涓甚矣,蓋因宋構之故。
    宋構乃馬涓之師,字承之,號二江先生,成都雙流人,英宗治平三年其廿六歲中進士,先後在英宗、神宗、哲宗三朝中,擔任梓州路轉運判官、秘書丞、太常博士、密州知州、彭州知州等職。
    其傾向於新黨一派,與王安石變法的重要支持者曾布、陸師閔、蒲宗閔等人,都有很好的私交。與宋構關係最為親密的,是來自川北的蒲宗閔,二人不僅經常走動,還結為了親家。宋構的兒子宋京,娶了蒲宗閔的女兒為妻。
    其時朝廷分裂為新舊兩黨,但宋構卻不以政見影響私交。蘇軾和弟弟蘇轍,都被看作是保守派,但宋構與他們兄弟倆始終保持著很好的私人關係。元佑初年,保守派當權,宋構鬱鬱不得誌,借故侍親不便,回川出任彭州知州。蘇軾兄弟二人皆賦詩為之送行,私交可見一斑。
    而馬涓與蒲宗閔一般,都是川北閬州南部人,正因這層關係,方入了宋構師門。
    那位皮膚白皙、樣貌儒雅的青年則是華亭人朱諤,初名紱,哲宗改名為諤,字聖與。此人與馬涓性情迥異,頗善言辭,知曉王棣身份後,很是唏噓驚歎了一番,言稱王三郎驚才絕豔,不愧是王相公之孫、王元澤之子。
    王棣閱人無數,心知此人頗善阿諛逢迎之能,卻不可深交,自也不會顯露分毫,假假的泛談幾句,不疏不近。
    而張堅庭字才叔,廣安軍渠江人士,亦是四川人,不苟言笑,予人生人勿近感。
    此三人乃是太學的風流人物,皆是內舍生,明春參加禮部試。
    哦,對了,馬涓與朱諤且是連襟,俱是娶了馮京孫女為妻。
    馮京,字當世。鄂州江夏人。曾祖時南遷粵西之宜山龍水,仁宗皇佑元年己醜科狀元,三元及第。曆官翰林學士、揚州、江寧知府、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其中狀元後,宰相富弼見其才華橫溢,先後將兩位女兒嫁給他為妻,留下了“兩娶宰相女,三魁天下元”的千古佳話。嗯,“馮京”便是“馬涼”。
    馬、朱二人皆為馮京孫婿,自是樹大好乘涼。
    不過這二人政治主張卻不盡相同,待王棣的態度不一。馬涓雖為宋構弟子,老師親近新黨,與王安石交好,但其本人卻是反對新政的。畢竟才二十幾歲,城府不深,對待新黨黨魁之孫便稍有疏離。朱諤卻是話裏話外的透露了對王安石的尊崇景仰,待王棣也便愛屋及烏了。
    王棣可有可無,這個時空牛叉的人物太多,不可能結交所有,擇其善者而友之唄。
    他反而更看重馬涓多些,這是位真君子。朱諤則恰恰相反,笑臉待人的他反而令人覺得捉摸不透。再者,他自言父親與蔡京蔡元長相交莫逆,乃以“叔父”待之。很顯然,蔡京昔日是王安石手下得力幹將,弟弟蔡卞又是王安石女婿,有這等關係在,他朱諤與王家也算是有淵源的了。
    不過,在王棣看來,二姑父為官正直,蔡京嘛,那就嗬嗬了,隻可遠觀不可褻玩哪。
    君子之交淡如水,王棣也沒想過與這幾人攀交情套近乎,但也不會拒人於千裏之外。
    不過對宗澤可就不同了,臨別前很是真誠的邀對方到棗家子巷一敘。
    宗澤稍稍猶豫後應了下來。他心裏藏著事呢,蓋因宗沐而起。
    宗姓二人雖相差了十多歲,但五官輪廓極為肖似,他真懷疑宗沐是否是自己失散在外的兄弟呢。
    為此,他已寄了信回烏傷詢問父親族裏可有本家親戚流落江寧?怎能不懷疑呢,宗沐的父親喚作宗禹卿,而自己的父親則諱舜卿,要不要這麽巧?
    此事若真有個中隱情,年前便可知曉,在這之前多了解熟悉宗沐亦無不妥。至於宗沐的書童身份,那也算不得什麽。
    宗家貧苦,但有“耕讀傳家”的傳統,父親宗舜卿就是一個鄉村知識分子。吾自幼隨長兄宗沃參加勞動,農閑則在父、祖的教導下,讀書識字,不可謂不艱辛。在自己十幾歲時,宗家舉家遷居交通比較便利,商貿、文化較為發達的廿三裏鎮。在那裏,吾視野擴大了,耳聞目睹宋朝吏治腐敗和外敵頻仍,萌發了救國救民的思想抱負。不到二十歲吾便毅然辭家外出遊學,曆時十餘年,就學之地多達數十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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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反而覺得宗沐跟在王棣身邊是幸運的,王三郎,要人脈有人脈,要才學有才學,絕非池中物也。至於說或許會受王安石新黨黨魁的身份牽累,塞翁失馬,焉知禍福?
    抱存此想的人並不少,對時局懵然不知的人委實不多,如蘇過、馬涓、朱諤這些與朝中重臣有關聯的更是有著還算清楚的認知。
    時下高太後扶植舊黨把持朝政,盡廢新政,新黨中堅盡去,可三年後、五年後呢?高太後明年便甲子春秋了。當今官家與垂簾聽政的皇祖母關係可不怎麽和睦,一旦親政還會蕭規曹隨?
    所謂“元佑更化”,隻是“進一人,則曰此熙豐之所退也;退一人,則曰此熙豐之所進也;行一法,則曰此熙豐之所革也;革一法,則曰此熙豐之所興也”,談不上是政治改革,在經濟政策上舊黨也毫無積極的建樹,隻是一場情緒化的清算運動。如果說,熙豐變法還是旨在解決國家社會問題,但元佑更化反而使這些國家社會問題治絲而棼。
    說穿了,這是一場為了反對而反對、為了打壓而打壓的政治鬥爭,至於孰對孰錯、如何才利國利民,怕是敵對雙方都不曾細思深想,所有的精力與時間都拿來處心積慮打壓政敵上了。黨爭,是國家最大的負累與內耗,有百害而無一益,奈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誰都知道這個理,可誰也沒法讓步。往前一步固然如履薄冰,退後一步定然粉身碎骨。為了跟隨身邊抱團的一夥人,即便取不了暖,也不能寒了心呐。
    問題在於,官家雖還是少年,朝政雖讓高太後掌控,可少年會長大,太後會老去,真到不忍言那一日,受了這些年窩囊氣的官家會不會倒宮清算?會不會將氣撒在高太後一手扶植的舊黨身上?
    朝堂之事固然諱莫如深,但總會流傳開來,隻不過不會在公開場合宣之於口罷了。
    譬如,這幾年高太後聽政時,軍國大事都由她與幾位大臣處理,年少的官家對朝政幾乎沒有發言權。大臣們也以為官家年幼,凡事都取決於高太後。朝堂上,官家的禦座與高太後座位相對,大臣們向來是向高太後奏事,背朝官家,也不轉身向官家稟報,以致官家隻能看朝中官員的臀部和背部……
    又譬如,去歲十二月,民間傳出宮中尋找乳母之事。大臣劉安世得知後大驚,哲宗此時才十四歲,後宮竟然尋找乳母,是否是皇帝沉溺聲色?劉安世上奏章,告誡皇帝自重。另一大臣範祖禹直接上疏高太後,言辭極為激烈。高太後對外解釋說,是神宗遺留下的幾個小公主年幼,需要乳母照顧,但私下卻將皇帝身邊的宮女一一喚去審問。皇帝與親近的宦官說那些宮女們個個紅腫著眼,臉色慘白,他心裏很害怕,後來才知道是劉、範暗中告了狀,而自己卻渾然不知……
    再譬如,高太後對待其生母朱氏也過於嚴苛。朱氏出身寒微,幼時遭遇極坎坷,入宮後,初為神宗侍女,後來生了趙煦、蔡王趙似和徐國長公主,直到元豐七年才被封為德妃。朱氏溫柔恭順,對高太後和神宗向皇後一向都畢恭畢敬。今上即位後,向皇後被尊為皇太後,朱氏卻隻被尊為太妃,沒有受到應有的待遇。在如何對待朱氏問題上,朝中有人想降低皇帝生母的等級,以凸顯垂簾的太皇太後;有人主張尊崇朱氏,以顯示天子的孝道。但高太後想壓製朱氏,直到元佑三年秋,才允許朱氏的輿蓋、儀衛、服冠可與皇後相同……
    這一樁樁一件件,官家會如過眼雲煙般忘卻還是積怨心頭留待來日爆發?你是少年你會怎麽做?想想都背脊發寒。
    正所謂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但有些時候,你無法順著本意去做事,而是被生活推著往前走。
    人生,原就不是事事順心如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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