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樂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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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朝我嫁,未敢自專。四時八節,不斷香煙。告知神聖,萬望垂憐。男婚女嫁,理之自然。有吉有慶,夫婦雙全。無災無難,永保百年。如魚似水,勝蜜糖甜。”
    不敢讓淚水淌下花了妝容,蘇靜嘉哽咽著勉強說完這套出嫁前要在父母和祖宗前說的吉利話。
    迎親隊伍已到了蘇府門前,王棣身著大紅婚袞,帶領數個“行郎”各自拿著花瓶、燈燭、香球、沙羅洗漱、妝盒、照台、裙箱、衣匣、青涼傘、交椅等等,帶著樂隊吹吹打打地迎親來也。
    大門處蘇家早設了酒席招待男方的“行郎”,散發花紅、陰跌、利市錢討吉利。又有請來的樂官奏起催妝的音樂,還有“克擇官”報時,茶酒司儀互念詩詞,催促著新娘出門。
    說到樂隊就不得不提,如果根據《禮記》的記載,“婚禮不用樂”,傳統的婚禮應該是沒有音樂的。一直到了北周,才出現“嫁娶之辰,多舉音樂”的記載,然而嫁娶時候奏樂一直都是被禁止的事情。直到宋代才逐漸解禁。但是還有文人感歎“近俗,六禮多廢,貨財相交,婿或以花飾衣冠,婦或以聲樂迎導,猥儀鄙事,無所不為,非所以謹夫婦嚴宗廟也”。
    昨日,蘇轍夫婦去了王家掛帳子、鋪設床被等,這叫作“鋪房”。
    在宋代一般新房的陳設,男方是準備床、席、桌、椅之類,女方準備被、褥、帳、衾之類,鋪床擺設出來的也就是這些要應用的寢具等,至於一般衣服、鞋襪等零碎小對象,都鎖好在箱櫃之中,不必擺設在外麵的;有的人家喜歡陳列出來,是為了表示陪嫁對象的豐富,其實是不需要的。親人還可得到一些茶、酒招待以及紅包等。
    忙忙碌碌數月,終於到了迎親日。
    聽著最寵愛的小妹說了那番話,蘇軾也是濕了眼眶,心下百感交集,二十年來的一幕幕在腦子裏閃現,小妹一轉眼便要出嫁了……哎,此中滋味不可語也。
    蘇靜嘉又何嚐不是五味雜陳,心情激蕩難以自已。
    她是遺腹子,出生時父親已去世,隨著大兄生活長大。在蘇軾的熏陶影響下,自幼好讀書,稍大便有才名,人謂“才女”是也。
    才女嘛,總是心高氣傲的。她猶記得當初第一次聽到王棣此人時的不服氣。
    那還是熙寧七年、八年時吧,大兄與王相公該稱“阿公”了呢)盡釋前嫌,時有書信往來。某回,大兄讀罷王阿公的來信,嘖嘖稱奇,讚歎不已,連聲道“果然半山小神童也”。她不明所以,搶了信來看,那信中附了一闋小令,說是王棣王三郎所寫。寫的倒是……不錯,但她不憤大兄以此誡訓過兒要向王三郎學習,且斷言其前途不可限量。哼,莫非忘了介甫先生筆下的金溪方仲永嗎?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不可限量”?誰知道呢?
    小丫頭無端的生起敵意,待到熙寧九年見到王棣時方會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待地。倒並非是年少無知,大抵是才女遇上神童生了相較之心。
    但江寧之行讓她看清了王棣的“真麵目”。很奇怪的感覺,她明明是不服對方的嘛,怎麽短時間的相處便折服於王棣的少年老成、才氣過人了?雖然仍表現出不耐與不屑,其實她已真覺自歎弗如了。
    那一年,他十歲,她十二歲。
    是有驚歎到了,接踵而至的是懷疑,莫非“才女”是假的?平素的稱讚都隻是迎合?這讓她很是沮喪,遭殃的自是大兄。哼,交的都是些啥人呀,曲意逢迎誰不會?這個“才女”誰愛要誰要去!
    不過……那王三郎是真的好厲害的樣子,好吧,他挺厲害的,大概比自己要厲害上那麽一點點。嗯,就一丟丟哦。
    三年後,王阿公仙逝,那王三郎居然也學別人結廬守陵,小小年紀竟有此等韌性,委實難得,也確是了得。卻也好生可憐,父母都不在,祖父也去世了,不知道該如何傷心難過了呢。
    母性光輝在蘇小妹體內爆發,她總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麽安慰安慰他,讓他在那荒郊野外不至於太過空虛寂寞,這才有了書信往來。
    三年時間其實也沒通多少書信,內容也隻是泛泛之言,貌似沒有營養,但每次收到信都會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躍,腦子裏閃現出的小大人般的少年形象。
    豆蔻年華的少女心思極為敏感,她能感覺到那個俊朗少年是極真誠、坦誠的待自己,這讓她頗有些成就感,畢竟三年的書信往來沒有讓他沉淪苦海一蹶不振。
    從初次見麵到杭州再相見匆匆六年,光陰流轉走了稚嫩與懵懂,乍然再見仿似一直陪伴成長的好友。但這種感覺與大兄、過兒相處時的並不一樣,望著他豐神俊朗的身姿,便好似有小鹿在胸口亂撞。好奇妙的感覺啊,這大概便是心動,她想。
    後來,自己輕信了那王婆,服了“十香軟筋散”,叫摩尼教匪人擄了去,若非他及時帶人來救,後果……不堪設想。
    那夜他抱著自己,原本慢慢恢複的身子忽地綿軟無力直似要癱倒了一般,他的臂膀好有力,好暖,好想就那麽一直靠著。那種感覺永生難忘,也讓某種情愫愈發的清晰明了。
    都說男女授受不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摟抱了自己,該怎麽算?他救了自己,又該怎麽算?滴水之恩都當湧泉相報,救命之恩豈不是要以身相許?
    撫著發燙的臉頰,她為自己的沒羞沒臊而慌張。但這念頭好似水草般蔓延滋長,一發而不可收拾。
    十八歲早已是待嫁之齡了,大兄、二兄都念叨著這事,時不時就在耳邊說這家兒郎有才那家兒郎有貌的,真是叫人惱火呢。有才有貌能當飯吃麽?再有才有貌還能強過他去?
    她相信自己的直覺,直覺告訴她,他對自己是在意的,即便好似對誰都一視同仁,但她就是能感覺到他待自己的不一樣來。
    不得不說,女人的第六感還真是敏銳。王棣若是知曉,一定會為她點個大大的讚。
    再後來,大兄也感覺到了自己的心思,笑著讓自己放心。
    放心啊,內心雖然羞赧,卻也大方的承認。大概骨子裏有著川蜀女子的果敢,幸福,得靠自己爭取。
    沒多久,大兄便有了準信,說他倒是表態應了這事,不過要待到科試後再議。
    霍去病說匈奴不滅何以家為,他這是科舉不過何以家為呢。不過,也沒什麽,就半年時間,她對他信心滿滿,科舉過關還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倒是沒想到他竟可以連中三元,十七歲的狀態吔,前無古人,怕也會後無來者呢。
    她為他歡欣雀躍,也為自己欣喜開懷。
    然後,便水到渠成了。
    蘇靜嘉胡亂想著,忐忑、期待、向往,種種情緒交集。
    喜樂喧天聲中,新娘子終於千呼萬喚始出來。蘇軾背著一身綠色嫁衣的新娘子出了大門,送上花簷子。
    抬轎的人卻賴著不走,大聲念著詩句:“高樓珠簾掛玉鉤,香車寶馬到門頭,花紅利市多多賞,富貴榮華過百秋。”
    這是大宋民間迎親的風俗,得要討個紅包,叫作“起簷子”。
    待到女方給了紅包,轎夫們齊齊吆喝一聲,起轎動身。
    一路上圍觀者不絕,新科狀元迎娶二位蘇學士幺妹,吸人眼球的喜事哩。更有一幫孩童追著花轎奔跑,口中說著吉利的話,自有人抓著一大把一大把的銅錢拋撒,引來孩童拾撿。
    迎親花車到男家後,又有親友鄰居以及幫忙的人手們,擁塞在路門口討取“欄門禮”。
    這習俗在唐代時就有,那時稱為“障車”,後來政府下令禁止,認為是種陋習。
    大宋的京中市民,卻是仍舊流行這種風俗。娶個媳婦,看來是要花不少紅包的,真正好事多磨,但這才開始,後麵的習俗還有不少。
    新娘子下車簷後,又有個作法的法師之類叫作“陰陽人”,大概是與巫師、乩童類似,手中拿著鬥,鬥裏裝著穀米、豆子、錢、果、草節等物,口中念念有詞,隨手把這鬥中之物往門撒去,看熱鬧的小孩子們也就爭先恐後地去搶拾,這叫作“撒穀豆”。
    民間相信起源於漢代時的傳說,認為有三煞在門,新人不得入門,三煞是指青羊、烏雞、青牛三神,如果冒犯三煞神,會克損這家人的長輩,同時將來自己也沒有後代;但是若用穀豆、草等物,三煞神就會避開,新人就可以入門了。
    新婦下車就撒穀豆,而把放在門限內的草捆踢開,就可進門。
    新娘子下車簷後,腳不得踏在土地上,自有準備好的青布條或氈席供她行走,這也是唐代的習俗,如名詩人白居易寫的春深娶婦家詩中有“青衣轉氈褥,錦繡一條斜”的句子,好像走過地氈一樣。
    一個人捧著鏡子在前麵倒行,引著新娘入門,但得經過幾個動作:要跨過鞍、草、秤三樣東西。
    這些習俗有些是承襲古代胡人的作風而來,如跨馬鞍,大約是北朝胡人的婚俗,新娘坐在新郎的馬鞍之側,後來唐代也流行,到宋代就跨過馬鞍來象征這意思;有的是民間的迷信,如跨越草,就是前麵說的避三煞神之意。
    進門後到新房內,房中掛著帳子,新娘坐在那兒等著,叫作“坐虛帳”。有的人家是直接進入房中,坐在床上,叫作“坐富貴”。到此,新娘算是經過前半段的“折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