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站在畫室門口時，正撞見少年將整罐鈷藍潑在未完成的畫布上。顏料順著亞麻布蜿蜒而下，在四月午後的陽光裏泛著金屬般冷冽的光。
    "你在做什麽？"沈硯書下意識按住門框。他剛從德國回來，西裝革履與滿地油彩格格不入。作為受聘來評估藝術係教學質量的客座教授，眼前場景顯然超出評估手冊的範疇。
    少年置若罔聞，沾滿群青的手指正將貝殼碎片按進顏料堆積的漩渦。他穿著過大的灰衛衣，後頸突出的骨節像未豐的羽翼。當沈硯書看見他腕間青紫的掐痕，才注意到角落裏被掀翻的畫架。
    "他們弄壞了我的星星。"少年突然開口，聲音像浸在深海的石英。他指向地板上碎裂的石膏模型，那是被踩爛的獵戶座。"第七次了，每次都比上一次少三顆星。"
    沈硯書蹲下身，在石膏殘片中發現半張課程表。周一下午三點，油畫技法特教班）。他想起校長提到過的特殊學生，那個十六歲就在巴黎拿獎的天才畫家。
    "林星遙？"他試探著念出課程表上的名字。
    少年猛地抬頭。逆光中沈硯書終於看清他的眼睛，虹膜邊緣泛著奇異的灰藍，仿佛將暮未暮時的海平線。此刻這雙眼睛正劇烈顫動，像被驚動的蝶群。
    "要下雨了。"林星遙突然說。他蜷縮在畫架後麵，指甲深深掐進小臂，"五分鍾後，東南方向會傳來雷聲。"
    沈硯書望向窗外，玉蘭樹在燥熱中紋絲不動。但當他解開袖扣時，確實嗅到了雨前特有的金屬氣息。這是他在慕尼黑大學研究神經科學時養成的習慣——相信數據而非直覺。
    可三分鍾後，第一滴雨砸在窗欞上。
    雨幕將畫室隔絕成搖晃的藍色孤島。沈硯書看著少年在玻璃上劃出連綿公式，水痕沿著三角函數曲線滾落，在某個瞬間突然意識到——那些看似瘋狂的潑灑動作，實則是用顏料粒子模擬氣壓變化。
    "鬆節油。"林星遙忽然伸手，沾著顏料的指尖懸在沈硯書領帶上方三厘米。教授這才發現真絲麵料上濺了星點鈷藍，像是銀河碎屑墜入黑夜。
    當沈硯書遞過溶劑時，少年卻退到牆角。他衛衣兜帽裏漏出幾縷銀發，是長期悶在畫室不見陽光的蒼白。"要逆時針擦七下。"他盯著不斷漫延的水漬，"否則顏色會記住錯誤的位置。"
    雨聲漸密。沈硯書解開浸濕的西裝外套，露出內袋的神經學筆記。這個動作讓林星遙瞳孔微微放大——筆記本封皮是克萊因藍，與他腕間淤青形成奇異的同頻。
    "他們說你像計算機。"沈硯書用身體擋住窗外窺視的學生，故意將筆記放在滿地狼藉中。殘破的獵戶座碎片間，他看見少年昨天畫的速寫：暴雨中的玉蘭花苞，每片花瓣都標注著經緯度。
    林星遙突然抓起刮刀。刀鋒掠過教授耳際時帶著鬆節油氣息，卻在下一秒切入石膏碎屑。沈硯書屏息看著刀刃起舞，那些數學符號與藝術線條竟在刀尖融合，重構出全新的星座圖譜。
    "不是第七次。"少年呼吸忽然急促，手指在石膏碎屑間快速移動，"是斐波那契數列，3月21日到今天的太陽高度角..."他手肘撞翻調色板，露出內側結痂的擦傷。
    沈硯書握住他顫抖的手腕。皮膚相觸的刹那，三十七年來堅信的理性主義出現裂縫。少年脈搏在他掌心跳動，像被困在玻璃罩裏的鳳尾蝶，而窗外雷聲正沿著他預言的軌跡滾滾而來。
    喜歡風起扶柳請大家收藏：()風起扶柳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