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前夜的月光像融化的銀箔，將藏經閣的飛簷勾勒成宣紙剪影。
    張靈玉握著半卷《黃庭經》穿過長廊時，鼻尖忽然掠過一縷熟稔的草藥香，混著當歸的苦與野薑花的辛，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朱砂氣息。
    繞過《抱樸子》的書架，他看見蘇棠蜷在青玉案旁。
    鵝黃襦裙鋪展如月下睡蓮，發間新折的荼蘼花斜插木簪，將墜未墜地懸在散開的青絲間。
    案頭燭淚堆成小山，映著她臉頰上未幹的墨痕，倒像是畫歪了的守宮砂。
    "坎卦第三爻..."蘇棠在夢中翻了個身，袖中滑落的青玉髓墜子滾到張靈玉靴邊。
    他俯身拾起時，玉髓突然泛起漣漪般的光暈，原本殘缺的經絡圖在玉中流轉，督脈處盤踞的陰陽雷紋正隨著她的呼吸明滅。
    寅時的梆子聲驚起簷下宿鳥。蘇棠睫毛顫動時，張靈玉已退到《道德經》架後。
    他望著她迷迷糊糊坐起身，指尖沾著口水去擦《八奇技炁脈疏注》上暈開的墨團，忽然想起那夜清音潭畔，她也是這般孩子氣地咬住他的發帶。
    "又在偷看。"蘇棠忽然衝著虛空輕笑，木簪隨轉頭的動作墜落。
    青絲如瀑散開的瞬間，張靈玉的陰陽五雷不受控地凝成小蛟，銜著朱砂筆替她補全"通天籙"篇的批注。
    墨色蛟尾掃過泛黃的紙頁，在"絳宮雷"三字旁勾出朵蘭花。
    蘇棠支著下巴看小蛟遊走，忽然將筆尖點在蛟首："你家主人這般害羞，莫不是要我..."
    尾音被破窗而入的山風攪碎，案頭宣紙紛揚如雪。
    張靈玉從經卷後轉出時，道冠垂絛正掃過她未挽的發髻。
    蘇棠腕間銀鈴輕響，新換的鈴芯竟是婚書上的金箔碎片，在晨光中流轉著細碎的光。
    他目光落在她沾墨的指尖，忽然想起昨夜她蘸著金血在鎮妖碑上勾畫的模樣。
    "榮山說後廚新得了川貝。"他袖中滑出個油紙包，卻在觸及她指尖時頓住，那裏有道新鮮的灼痕，泛著通天籙特有的靛青色。
    蘇棠順勢勾住他小指，藥香混著墨香在兩人之間氤氳："小道士何時學會扯謊了？"
    她晃了晃油紙包，川貝的苦香裏分明混著龍涎香的氣息，"這是天師閉關用的安神散。"
    晨霧漫過窗欞時，陸玲瓏的驚叫從三清殿後廚傳來。
    她望著灶台前挽袖熬藥的張靈玉，食盒裏的桂花糕險些灑落："小師叔...這辟穀丹的方子..."
    "當歸三錢，文火兩刻。"張靈玉攪動藥勺的手勢，竟與掐雷訣時一般行雲流水。
    藥吊子咕嘟作響，騰起的熱氣模糊了他眉間那道淺金色的雷紋，那是陰陽五雷完全融合後留下的印記。
    蘇棠坐在屋頂剝糖炒栗子，栗殼精準地砸中馮寶寶偷酒的手背。
    她望著遠處藥廬飄出的青煙，忽然將顆完整的栗仁拋向東南角的老鬆："陸前輩，噬心蠱的餘毒可解了？"
    陸瑾的白發從樹後轉出，逆生三重裹著個冰裂紋瓷瓶："當年之事..."他望著簷下飄散的藥霧，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滲出靛青的血沫。
    "當歸雖補血，卻解不了明魂術的反噬。"蘇棠晃著腳丫，將栗子殼串成八卦鏈，"就像您用逆生三重溫養通天籙殘頁..."
    她突然將鏈子拋向空中，"終究要遭炁噬。"
    馮寶寶的鐵鍬突然破空劈來，青石地磚應聲而裂。
    煙塵散去時，陸瑾原先站立處隻剩灘靛青血漬，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金芒。
    蘇棠拾起沾血的栗子殼，隨手塞進張靈玉的錦囊："留著，辟邪。"
    日上三竿時，張楚嵐在鎮妖碑前撿到個空藥罐。
    罐底殘留的金血凝成句偈語："無根之木承玉露，陰陽雙雷叩天門。"
    他抬頭望著藏經閣方向隱約的雷光，突然被馮寶寶拽著後領拖走："瓜娃子，莫壞人家好事。"
    此刻閣樓深處，蘇棠正枕著《黃庭經》裝睡。
    張靈玉的銀發垂落她頸側，發梢掃過那道淡粉的咬痕，正是大婚那夜她情動時留下的。
    案頭燭火忽然爆出個燈花，驚得小蛟鑽回經卷，卻將"心神丹元字守靈"的"守"字染成了胭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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