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遍是桃花水

字數:5415   加入書籤

A+A-


    暮鼓聲從洛陽城頭緩緩蕩開,陸昭陽踏著最後一縷霞光回到"客似雲來"客棧。她鬢邊的"趙粉"牡丹已經有些蔫了,卻仍固執地不肯落下,隨著她的腳步在頰邊輕輕顫動。
    "小娘子回來啦!"店小二阿福殷勤地迎上來,"今日賞的是哪處的牡丹?"
    "洛神廟。"陸昭陽摘下鬢邊殘花,指尖輕撫過花瓣,"那株"青龍臥墨池"當真名不虛傳。"
    阿福接過她褪下的月白半臂:"小娘子定是行家!那株牡丹尋常人隻道顏色稀奇,卻不知它已活了百二十年,是廟裏的鎮廟之寶呢!"
    陸昭陽抿嘴一笑:"花農李老告訴我的。他還說,這株牡丹有個怪脾氣——若是心不誠的人碰了,來年必不開花。"
    "難怪廟祝看得緊!"阿福引著她往二樓走,"小娘子可用過晚膳了?灶上還煨著新鮮鱸魚羹..."
    "那便來一份吧,再要一碟脆醃黃瓜。"陸昭陽從袖中摸出幾枚銅錢,"勞煩送到我房裏。"
    天字三號房臨著後院,推開雕花木窗,正能看到一株開得正盛的"洛陽紅"。陸昭陽倚在窗邊,望著那如火如荼的花朵出神。暮色漸濃,牡丹也收攏了花瓣,仿佛羞於讓夜色窺見自己的豔色。
    "小娘子,您的晚膳。"阿福端著黑漆食盒輕輕叩門。
    四樣小菜在案幾上鋪開:奶白的鱸魚羹撒著翠綠芫荽,琥珀色的脆醃黃瓜片,一碟金黃油亮的胡麻餅,還有碗瑩潤如玉的粳米飯。陸昭陽從隨身錦囊中取出個青瓷小瓶,往魚羹裏抖了些淡黃色粉末。
    "這是..."阿福好奇地探頭。
    "自家製的茴香粉,去腥提鮮。"陸昭陽攪了攪魚羹,舀起一勺嚐了嚐,滿足地眯起眼,"你們廚子的手藝真好,這魚羹火候恰到好處。"
    阿福得意地挺起胸脯:"那是!我們老趙可是在長安"醉仙樓"學過藝的!聽說還伺候過..."他突然壓低聲音,"伺候過宮裏的人呢!"
    陸昭陽筷子一頓:"哦?那他怎麽來了洛陽?"
    "嗐,說是得罪了權貴..."阿福左右看看,聲音更低了,"好像是給某位娘娘做的菜裏多放了一味香料,惹得娘娘不悅..."
    "什麽香料這麽要緊?"
    "聽說是...是番紅花。"阿福神秘兮兮地說,"那東西價比黃金,老趙本想討個好,誰知娘娘不喜那味道..."
    陸昭陽若有所思地嚼著黃瓜片。番紅花性溫味甘,最宜調理氣血,宮中妃嬪應該常用才是。除非...那位娘娘體質特殊,忌用活血之物。
    "小娘子慢用,有事盡管喚我。"阿福見她出神,識趣地退了出去。
    飯畢,陸昭陽從行囊中取出個藍布包著的本子,就著燈火細細記錄今日所見牡丹品種。筆尖在"青龍臥墨池"那一頁停留許久,又添了幾行小字:"花心青碧色如翡翠,葉脈有紫紋,疑與"藍田玉"同源..."
    窗外忽然傳來一陣琵琶聲,伴著女子幽怨的唱詞:"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陸昭陽推開窗,見對麵酒樓燈火通明,幾個胡姬正踏著樂聲旋舞,腰間金鈴叮當作響。
    她正看得出神,忽聽隔壁天字二號房傳來"砰"的一聲響,接著是男子粗魯的喝罵:"廢物!連個小丫頭都盯不住!"
    "爺息怒..."另一個聲音唯唯諾諾,"那小娘子進了客棧就沒再出來,小的怕打草驚蛇..."
    "放屁!楊公子交代的事要是辦砸了,你我吃不了兜著走!"
    陸昭陽悄悄合上窗縫。楊公子?莫非是白日裏那個紫衣紈絝?她輕手輕腳地從錦囊中取出個小紙包,抖了些粉末在門縫處。若有外人靠近,這些藥粉會發出淡淡熒光。
    洗漱完畢,陸昭陽換上一件杏色寢衣,發間隻留一支銀簪。她吹滅燈火,卻未就寢,而是盤腿坐在榻上,雙手交疊置於丹田。月光透過窗紗,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影子。
    約莫子時,門外走廊傳來極輕的腳步聲。陸昭陽倏地睜眼,看見門縫下的藥粉泛出幽幽綠光。那腳步聲在她門前停了片刻,又緩緩離去。
    "果然來了..."她無聲地勾起嘴角,從枕下摸出一根三寸長的銀針,重新合上眼睛。
    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陸昭陽被窗外鳥鳴喚醒。她推開窗戶,深深吸了口帶著花香的空氣。後院那株"洛陽紅"經過一夜露水滋潤,開得更加熱烈,幾隻黃鸝在花間跳躍嬉戲。
    "小娘子起得真早!"阿福正在院裏喂馬,仰頭笑道,"今兒個要去哪兒賞花?"
    "聽說"國色園"的"魏紫"開了?"
    "可不是嘛!"阿福放下草料,"園主老魏今早還來送過花呢,說那株"魏紫"今年開得特別好,足有海碗那麽大!"
    陸昭陽眼睛一亮:"那我得早些去,免得人多擁擠。"
    她換上一身淺碧色襦裙,外罩鵝黃色半臂,腰間係著條繡有纏枝牡丹的絲絛。對鏡梳妝時,特意在鬢邊簪了朵小小的"荷包牡丹",花型嬌小玲瓏,襯得她愈發清新可人。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下樓用早膳時,客棧已熱鬧起來。大堂裏坐著各色旅人,有胡商打扮的大漢正用蹩腳的漢語與掌櫃討價還價,也有文人模樣的青年獨坐一隅,就著清粥誦讀詩書。
    "小娘子嚐嚐這個。"阿福端上一碟金黃油亮的點心,"老趙新做的"牡丹酥",外頭可吃不著!"
    陸昭陽拈起一塊輕輕一掰,酥皮層層綻開,露出裏麵暗紅色的豆沙餡,還混著些許花瓣碎屑。
    "裏麵真有牡丹?"
    "可不是嘛!"阿福神秘地眨眨眼,"用的是"酒醉楊妃"的花瓣,用蜜醃過的,香甜不澀口。"
    陸昭陽小口品嚐著,酥皮入口即化,豆沙綿軟香甜,確實有股獨特的花香。正吃著,忽聽隔壁桌兩個商人模樣的男子在議論。
    "...聽說了嗎?長安來了個大人物,就住在城北的"清雅居"..."
    "噓...小點聲。我表兄在衙門當差,說那人來頭不小,連楊別駕都要親自接見..."
    陸昭陽不動聲色地喝著粥,耳朵卻豎了起來。
    "...說是為韋家的案子來的..."
    "哪個韋家?"
    "還有哪個?就是前些日子在長安..."說話者突然噤聲,因為掌櫃正朝這邊走來。
    陸昭陽用完早膳,起身時"不小心"碰掉了手帕。彎腰去撿時,迅速將一粒小藥丸彈到那兩個商人桌下。藥丸遇熱即化,散發出一股淡淡幽香,能讓人在不知不覺間多話起來。
    果然,她剛走出客棧大門,就聽身後那兩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韋弘死得蹊蹺啊!聽說他在洛陽的宅子昨晚上被查了..."
    "不是說自殺嗎?"
    "嘿嘿,你信?我表兄說,從他宅子裏搜出不少好東西..."
    陸昭陽撐開素白油紙傘,擋住漸烈的陽光。看來這趟洛陽之行,不止有牡丹可賞呢。
    國色園在城西,園主老魏是個須發花白的老者,正坐在門口抽旱煙。見陸昭陽過來,他眯著眼笑了:"小娘子是來看"魏紫"的吧?老朽帶你去。"
    園中花徑曲折,兩旁牡丹爭奇鬥豔。老魏如數家珍地介紹著:"這是"珊瑚台",花型如樓閣;那是"瓔珞寶珠",花瓣上的露珠到午時不散..."
    轉過一道爬滿紫藤的月洞門,眼前豁然開朗——一株通體深紫的牡丹獨踞高台,花朵大如碗口,在陽光下泛著綢緞般的光澤,正是名品"魏紫"。
    "好美..."陸昭陽由衷讚歎,"這紫色濃而不豔,華而不俗,當真配得上"國色"二字。"
    老魏得意地捋須:"小娘子有眼光!這株"魏紫"是老夫祖上所傳,天下獨一份。當年隋煬帝下揚州時,還特意繞道來賞過呢!"
    陸昭陽繞著花台細細觀賞,忽然蹲下身:"魏老,這花根部有些發黑..."
    "啊?"老魏急忙湊過來,"怎麽會?前幾日還好好的!"
    "像是水澆多了,根係有些腐爛。"陸昭陽輕輕撥開表層泥土,"您最近換了澆水方式?"
    老魏拍腿大叫:"可不是嘛!前幾日有個長安來的花匠,說用淘米水澆花更好...哎呀呀,我這老糊塗!"
    陸昭陽從腰間荷包取出個小瓷瓶:"我這裏有些藥粉,您每日取一指甲蓋溶於清水,澆在離根三寸處,連用三日應該能好。"
    老魏將信將疑地接過:"小娘子懂花?"
    "家中長輩愛養牡丹,略知一二。"陸昭陽謙虛地笑笑,又叮囑道,"切記這三日不要再用淘米水了。"
    離開國色園時已近午時。陸昭陽在街邊小攤買了包糖炒栗子,邊走邊剝。轉過一個街角,看見個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日在洛神廟為她解圍的藍衣公子。他站在一家藥鋪前,正與掌櫃說著什麽,側臉在陽光下如刀刻般分明。
    陸昭陽下意識退後半步,隱在一株垂柳後。那公子今日換了身石青色長衫,腰間玉佩在行走間若隱若現。雖然打扮普通,但舉手投足間那股凜然之氣,絕非尋常商賈所有。
    "長安來的大人物..."她喃喃自語,將兩件事聯係在了一起。
    正猶豫是否要上前道謝,忽見藥鋪裏衝出個滿臉是血的小童,哭喊著:"救命啊!我家師父要被打死了!"
    藍衣公子臉色一變,大步衝進藥鋪。陸昭陽不假思索,也跟了上去。
    喜歡清風驚鴻客請大家收藏:()清風驚鴻客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