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聽南宮清漏長
字數:7657 加入書籤
太醫署的青磚院牆上爬滿了翠綠的藤蔓。許延年踏著露水未幹的石階,他昨夜幾乎未眠,郭府的命案與那神秘的"蘭燼"毒藥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許大人?"太醫署的守衛認出了這位大理寺少卿,連忙行禮,"這麽早..."
"林太醫可在?"許延年徑直問道。
守衛麵露難色:"林大人昨日值夜,剛剛歇下..."
"事關人命。"許延年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守衛不敢再攔,引著他穿過回廊,來到後院一間僻靜的廂房。輕輕叩門後,裏麵傳來一聲疲憊的應答。
林太醫年約五旬,須發花白,眼下掛著兩個明顯的青黑眼袋。見到許延年,他勉強打起精神拱手:"許大人有何急事?"
許延年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倒出些許暗紅色粉末在案幾上:"林太醫可識得此物?"
林太醫湊近細看,又拈起少許在指尖撚開,臉色大變:"這...這是從哪裏得來的?"
"命案現場。"許延年緊盯著老太醫的表情變化,"可是毒物?"
林太醫的手微微發抖,起身關緊了門窗,才低聲道:"此物名為"血蘭燼",乃是用一種罕見的血葉蘭煉製而成。遇熱揮發,無色無味,三日內可致人心脈俱斷..."
"與普通蘭燼有何不同?"
"血蘭燼毒性更烈,發作更快。"林太醫擦了擦額角的汗,"而且...會令死者七竅流血,渾身青紫,狀若厲鬼..."
許延年眸光一凜——這正是郭永安的死狀!
"此毒可有解藥?"
林太醫搖頭:"無解。即便發現中毒,也..."他頓住,眼中閃過一絲恐懼,"許大人,此物在太醫署是禁藥,隻有..."
"隻有誰有權接觸?"許延年逼問道。
老太醫的嘴唇顫抖著,最終隻是搖頭:"下官...下官不敢妄言..."
許延年看出他有所顧忌,也不再追問,轉而問道:"陳明遠在太醫署負責什麽?"
"陳太醫?"林太醫明顯鬆了口氣,"他在藥庫當值,按理說接觸不到這等禁藥..."
"藥庫可有血葉蘭?"
"絕無可能!"林太醫斬釘截鐵,"此物生長在嶺南瘴癘之地,長安城內隻有..."他又一次戛然而止。
許延年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便起身告辭。走出太醫署時,晨霧已經散去,街道上行人漸多。他站在石階上沉思——林太醫兩次欲言又止,顯然知道些什麽卻不敢說。而那"血蘭燼"又與郭永安的死狀完全吻合...
"公子,接下來去哪?"許義牽著馬過來問道。
許延年翻身上馬,想起那雙能辨識百草的眼睛:"去安仁坊。"
安仁坊的老槐樹下,幾個孩童正在嬉戲。見到官差騎馬而來,紛紛躲到一旁。許延年下馬叩門,這次門很快開了,卻是杜安那張睡眼惺忪的臉。
"許大人?"杜安揉了揉眼睛,"這麽早..."
"陸先生可在家?"許延年問道,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
杜安搖頭:"小先生天沒亮就去城南看診了,說是..."他打了個哈欠,"說是給一個難產的婦人接生..."
許延年心頭掠過一絲失落,但隨即被案情的緊迫感取代:"可知具體何處?"
"好像是...永和坊的孫屠戶家。"杜安撓頭,"小先生說那婦人胎位不正,恐怕..."
不等他說完,許延年已經翻身上馬:"多謝。"
永和坊在城南僻靜處,房屋低矮擁擠。許延年策馬穿過狹窄的巷道,引得路人紛紛側目。轉過一個彎,前方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他循聲而去,來到一間肉鋪前。
鋪子已經歇業,門前圍著一群婦人,個個神色凝重。許延年下馬走近,聽到裏麵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再用力!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了!"
那聲音清冷中帶著堅定,正是陸昭陽。許延年不便入內,隻能在外等候。婦人的慘叫與陸昭陽的指導聲交替傳來,間或夾雜著接生婆的驚呼。
"血...好多血!"
"別慌!"陸昭陽的聲音陡然提高,"取我藥囊裏的白藥來!再去煮一鍋開水!"
許延年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仿佛能透過牆壁看到裏麵緊張的場景。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劃破緊張的氣氛,門外等候的婦人們紛紛鬆了口氣,有人甚至喜極而泣。
"是個小子!"接生婆高聲宣布。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房門終於打開。陸昭陽走了出來,靛青長衫上沾著斑駁的血跡,發髻鬆散,幾縷青絲被汗水粘在臉頰上。她疲憊地靠在門框上,接過旁人遞來的帕子擦了擦臉。
抬頭時,她看到了站在人群外的許延年,明顯怔了一下。陽光穿過屋簷的縫隙,在她臉上,襯得那雙眼睛格外明亮。
許延年不由自主地上前幾步:"陸...先生。"
陸昭陽微微頷首:"許大人怎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有要事相求。"許延年低聲道,"關於一樁命案。"
陸昭陽眉頭微蹙,轉身對屠夫囑咐了幾句產後調理的事宜,又留下幾包藥材,這才跟著許延年走到僻靜處。
"何事?"她聲音裏還帶著疲憊。
許延年從懷中取出錦囊:"想請先生看看這個。"
陸昭陽接過錦囊,倒出少許粉末在掌心。她先是觀察顏色,又湊近嗅了嗅,最後用舌尖輕輕碰了一下,立即吐掉。
"血蘭燼。"她神色凝重,"從哪得來的?"
許延年眼前一亮:"先生果然識得!這是從一具屍體旁發現的。死者七竅流血,渾身青紫..."
"中毒者三刻內必死。"陸昭陽打斷他,"此物遇熱揮發,殺人於無形。"她抓住許延年的手腕,"你接觸過?"
許延年被她突如其來的觸碰驚得一怔,手腕處傳來溫軟的觸感,讓他一時忘了回答。陸昭陽卻已拉過他的手仔細檢查,指尖在他掌心輕輕劃過,帶來一陣微妙的酥麻。
"還好,沒有接觸痕跡。"她鬆了口氣,鬆開手,"此毒沾膚即入,極為凶險。"
許延年收回手,掌心還殘留著她指尖的溫度:"先生對此毒似乎很了解?"
陸昭陽眼神閃爍了一下:"醫者需識百草,自然也要知毒性。"她轉移話題,"死者是誰?"
"兵部侍郎郭守義次子,郭永安。"
陸昭陽明顯一怔:"郭家?"她沉思片刻,"此毒非尋常可得,凶手必是..."
"必是什麽?"
陸昭陽搖搖頭:"隻是猜測,不足為據。許大人若想查明此案,需從血葉蘭的來源查起。"
"太醫署諱莫如深,無人敢言。"許延年苦笑,"這才來求教先生。"
陽光漸漸強烈,照在陸昭陽疲憊的臉上。她眼下有明顯的青影,顯然剛經曆了一場艱難的生產手術。許延年有些愧疚:"先生勞累一夜,不如先休息..."
"無妨。"陸昭陽擺擺手,"此毒凶險,拖延不得。"她想了想,"城南有個老藥農,專收奇花異草。或許他知道些什麽。"
許延年眼前一亮:"可否請先生引薦?"
陸昭陽點頭,轉身向產婦家人交代了幾句,又取了些藥材留給產婦,這才跟著許延年離開。兩人並肩走在巷弄裏,晨光為他們的身影鍍上一層金邊。
"先生一夜未眠,要不要先用些早膳?"許延年問道,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
陸昭陽搖頭:"先去見藥農要緊。"她頓了頓,"不過...確實有些渴了。"
許延年立刻讓許義去買來兩碗杏仁茶。熱氣騰騰的茶湯盛在粗瓷碗裏,散發著濃鬱的香氣。陸昭陽接過,小口啜飲,喉間發出一聲滿足的輕歎。許延年看著她微微顫動的睫毛,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保護欲。
"先生常為貧民接生?"他輕聲問道。
陸昭陽點頭:"城南穩婆少,懂醫術的更少。"她將空碗還給許義,"許多婦人因此喪命...不值當。"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許延年心頭一震。他見過太多視人命如草芥的權貴,卻少見這般為貧民奔波的醫者——尤其是這樣一個看似清冷的“少年郎”。
出了永和坊,陸昭陽帶著許延年拐進一條偏僻的小路。兩旁雜草叢生,遠處隱約可見一片藥圃。一個佝僂著背的老者正在田間忙碌,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抬:"今日不賣藥!"
"齊老。"陸昭陽喚道,"是我。"
老者這才抬頭,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見到陸昭陽,他咧嘴笑了,露出幾顆參差不齊的黃牙:"小先生來啦!上次給你的紫靈芝可好用?"
"妙極了。"陸昭陽微笑,"今日有事相詢。"
她向齊老介紹了許延年,隱去了官職,隻說是一位朋友。老者眯起眼睛打量許延年,突然笑道:"這位公子麵相貴不可言啊!"
許延年一驚,正欲開口,陸昭陽已經切入正題:"齊老可識得血葉蘭?"
老藥農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問這個作甚?"
"有人用它害人。"陸昭陽直言不諱,"已經出了人命。"
齊老沉默片刻,拄著鋤頭慢慢走到田邊一棵老槐樹下坐下:"血葉蘭...長安城內隻有一家有。"
"誰家?"許延年急切地問。
"永寧公主府。"齊老壓低聲音,"公主愛蘭成癡,府中建有暖房,專養各種奇蘭。三年前曾派人來問我血葉蘭的養法..."
許延年與陸昭陽交換了一個眼神。永寧公主是聖上最寵愛的妹妹,若真牽扯到她...
"不過..."齊老又道,"上月有個太醫署的人也曾來問過。"
"陳明遠?"許延年立刻問道。
齊老搖頭:"不認得名字,隻記得是個瘦高個,左眼下有顆痣。"
許延年心中一動——這正是陳明遠的相貌特征!
"多謝齊老。"陸昭陽取出幾枚銅錢放在老者手中。
離開藥圃,兩人沿著田埂慢慢走著。初夏的風吹過麥田,掀起層層綠浪。許延年沉思片刻,問道:"先生似乎對毒物頗有研究?"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陸昭陽腳步微頓:"醫毒本是一家。識毒方能解毒。"
"那...先生可願協助查案?"許延年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她,"此案牽扯甚廣,我需要一個懂毒理的人。"
陽光灑在陸昭陽的臉上,照出她細膩的肌膚紋理。她抿了抿唇,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我...不喜與官府往來。"
"不是以官府名義。"許延年輕聲道,"隻是...作為朋友請教。"
"朋友"二字讓陸昭陽抬眼看他,那雙清澈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許延年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回答。
"好吧。"最終她輕輕點頭,"但隻此一次。"
許延年胸口湧起一股莫名的喜悅,比破獲大案還要強烈幾分:"多謝先生。"
兩人回到城中時已近午時。許延年提議去西市用膳,陸昭陽卻搖頭:"我得回安仁坊換身衣裳。"她看了看自己沾血的長衫,"這樣進酒樓,怕是要嚇跑食客。"
許延年這才注意到她的狼狽模樣,不禁莞爾:"那我送先生回去。"
安仁坊的小院靜謐如常,老槐樹的枝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陸昭陽讓許延年在院中等候,自己進屋更衣。許延年站在樹下,注意到石桌上放著一本翻開的醫書,旁邊是幾株正在晾曬的草藥。
"公子喝茶。"杜安端來一盞清茶,"小先生很快就好。"
茶是上好的龍井,清香撲鼻。許延年品了一口,突然注意到醫書旁還有一個小木盒,裏麵整齊排列著十幾根銀針,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與陸昭陽隨身攜帶的明顯是一套。
"這是..."
"小先生的寶貝。"杜安笑道,"聽說是她師父傳的,叫什麽"九轉還魂針"..."
正說著,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許延年抬頭,呼吸為之一窒——陸昭陽換了一身月白色的長衫,發髻重新挽過,用一支簡單的木釵固定。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她身上,宛如謫仙臨世。
"久等了。"她走到石桌前,將銀針收入袖中,"走吧。"
許延年回過神來,連忙起身。兩人剛要出門,杜安追上來:"小先生!楊府派人來問,您何時去複診?"
陸昭陽想了想:"明日辰時。"她轉向許延年,"先去用膳,然後...我們去哪?"
"我想去郭府再看看。"許延年低聲道,"或許先生能發現我們遺漏的線索。"
陸昭陽點頭,跟著許延年走出院門。陽光下,兩人的影子在地上交疊,又分開。
喜歡清風驚鴻客請大家收藏:()清風驚鴻客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