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得是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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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鼓剛剛敲過,許延年已穿戴整齊立於庭中。晨星未退,東方天際才泛起一絲魚肚白。他整了整緋色官服的領口,指尖觸到內襯中陸昭陽給的安神丸,唇角不自覺微揚,眼中泛起溫柔漣漪。
    "大人,馬備好了。"許義提著燈籠走來,昏黃的光映在青石板上,照亮了許延年眉宇間尚未消散的倦意。
    許延年頷首,修長的手指理了理袖口褶皺,大步走出府門。春寒料峭,他呼出的白氣在眼前短暫停留又消散。朱雀大街上已有零星官員的車馬向皇城方向移動,馬蹄聲在寂靜的晨色中格外清脆。
    入宮門時,許延年與幾位同僚相遇。眾人見他,紛紛拱手道賀,臉上堆滿諂媚笑容——鄭國公案辦得漂亮,連陛下都親口嘉許。許延年隻是淡淡回禮,神色如常,唯有周寺正看出他眼底的疲憊,悄悄湊近。
    "許少卿昨夜又熬夜了?"周寺正壓低聲音,眼中帶著關切。
    許延年搖頭,嘴角扯出一個疲憊的微笑:"無妨。"聲音低沉沙啞,顯然一夜未眠。
    朝堂之上,李世民端坐龍椅,雖敷了粉,仍掩不住麵色青白。許延年站在文官隊列中,目光掠過禦階下空出的位置——那是鄭國公往日所站之處,如今隻剩一片刺眼的空白。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太監尖細的聲音在大殿回蕩,刺得人耳膜生疼。
    戶部尚書出列稟報春耕事宜,工部侍郎陳請修繕漕渠。許延年垂首靜立,思緒卻飄到昨日陸昭陽為他沏的那盞安神茶上。她素手執壺時微微抿唇的模樣,指尖輕點茶盞試溫的小動作,比任何宮廷畫師筆下的仕女圖都要動人百倍。
    "許愛卿。"
    李世民突然的點名讓許延年猛然回神。他上前一步,拱手行禮,衣袖在空中劃出一道優雅弧線:"臣在。"聲音沉穩有力,絲毫不見方才的恍惚。
    "鄭國公一案,你辦得妥當。"李世民聲音沙啞卻威嚴,枯瘦的手指敲擊著龍椅扶手,"朕心甚慰。"
    "臣分內之事。"許延年低頭,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
    "賞絹百匹,金十鋌。"皇帝頓了頓,渾濁的目光在許延年身上停留片刻,"另準你三日休沐。"
    許延年謝恩退下,餘光瞥見太子李治投來讚許的目光。早朝散去時,周寺正擠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帶著促狹的笑意:"大人這下可以好好歇息了,順便去看看那位陸神醫?"
    許延年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目光卻不由自主投向宮門外——不知此刻陸昭陽是否已起身?是否用過早膳?
    此時的安仁坊小院內,陸昭陽正對鏡梳發。銅鏡中映出一張素淨的臉,眉如遠山,眸若點漆。她將長發挽成簡單的髻,手指靈巧地穿梭在青絲間,隻用一支白玉簪固定。晨光透過窗紗,為她的白衣鍍上淡金色,襯得她肌膚如雪。
    "陸先生,吳府來人求見。"杜安在門外輕喚,聲音中帶著幾分猶豫。
    陸昭陽微微蹙眉,手中的木梳在空中停頓。她緩步走向前廳。
    廳中立著個四十餘歲的婦人,見陸昭陽進來,立刻福身行禮,額頭幾乎要碰到膝蓋:"陸神醫安好。妾身是吳府管事嬤嬤,奉我家夫人之命,特來相請。"聲音顫抖,眼神閃爍不定。
    陸昭陽示意她坐下,自己則端坐在主位,腰背挺直如竹:"何事?"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嬤嬤左右看看,確定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是我家小姐...閨中隱疾..."她臉漲得通紅,手指緊緊絞著帕子,"小姐年已十六,卻...卻從未見月信..."
    陸昭陽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這類病症,尋常女子羞於啟齒,若非聽說她是女醫,怕也不會來求診。她微微傾身,聲音放柔:"何時發病?"
    "自去年及笄便該來的,可至今..."嬤嬤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要哭出來,"夫人急得夜不能寐,又不敢聲張..."
    陸昭陽起身,藥囊在她腰間輕輕晃動:"帶路。"幹脆利落,不容置疑。
    吳府在崇仁坊,是戶部一位郎中的宅邸。陸昭陽隨嬤嬤從側門進入,穿過幾重院落,來到後院繡樓。樓前栽著幾株海棠,已有花苞點點,在春風中輕輕搖曳。
    吳夫人是個麵容憔悴的中年婦人,見到陸昭陽如見救星,一把抓住她的手,指甲幾乎要嵌入皮肉:"陸神醫,小女..."聲音哽咽,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我先看看。"陸昭陽輕輕抽出手,拍了拍吳夫人的手背,聲音平靜卻莫名讓人安心。
    繡樓內陳設雅致,熏著淡淡的百合香。吳小姐坐在窗邊,身形纖細如柳,麵色卻蒼白得不正常。見生人進來,她慌忙起身,手指絞著衣帶,頭垂得幾乎要埋進胸口。
    "不必多禮。"陸昭陽輕聲道,緩步走近,在少女麵前蹲下,與她平視,"我是醫者,你隻當我是姐姐。"聲音溫柔如水。
    這話讓少女稍稍放鬆,怯生生地抬眼看了陸昭陽一眼,又飛快垂下。陸昭陽示意旁人退下,隻留吳夫人和貼身丫鬟。她先為少女診脈,指尖下的脈搏細弱如絲。又問了飲食起居,少女聲如蚊蚋,答得斷斷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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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可覺小腹冷痛?"陸昭陽問,手指輕輕按在少女腕間。
    少女點頭,耳根通紅,幾乎要把臉埋進衣領裏。
    "夜間盜汗?"
    又點頭,這次幅度更小,幾乎不可察覺。
    陸昭陽心中有數,取出銀針,在燭火上快速消毒:"躺下,我為你施針。"語氣不容置疑卻又帶著安撫。
    少女怯怯地看向母親,得到首肯後才慢吞吞地躺到繡榻上,身體僵硬如木。陸昭陽手法嫻熟,銀針在少女小腹幾處穴位輕刺,針尾微微顫動。不過片刻,少女蒼白的臉上竟浮現一絲血色,緊皺的眉頭也漸漸舒展。
    "氣血兩虛,胞宮寒凝。"陸昭陽收針時解釋,手指靈活地將銀針一一收回,"我開個方子,連服七日,再換藥調理。"邊說邊提筆蘸墨,字跡娟秀有力。
    她寫下藥方,又詳細囑咐飲食禁忌。吳夫人千恩萬謝,命人備了厚禮,卻被陸昭陽抬手婉拒:"診金足矣。"語氣堅決,不容反駁。
    離開吳府時已近午時。春風拂麵,陸昭陽走在熙攘的街市上,白衣勝雪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有認出她的百姓恭敬避讓,小聲議論著"陸神醫"的醫術仁心,眼中滿是崇敬。
    而此時的大理寺內,許延年正與李崇交接公務。案頭堆滿卷宗,他卻處理得井井有條,朱筆批注如行雲流水,字跡剛勁有力。
    "延年啊,"李崇撚須笑道,眼中滿是讚賞,"陛下既準你休沐,何必急著處理這些?"語氣中帶著長輩的關懷。
    許延年頭也不抬,筆下不停:"早完早了。"聲音平靜,但微微上揚的嘴角泄露了心思。
    其實他是想早些忙完,好去見陸昭陽。想到之前說好休沐就帶她去法源寺賞梅,他筆下動作又快了幾分,字跡幾乎要飛起來。
    日影西斜時,許延年終於踏出大理寺。春風裹挾著花香撲麵而來,他深吸一口氣,連日來的疲憊似乎一掃而空。許義牽著馬候在門外,見他出來,忙迎上前,眼中帶著了然的笑意:"大人,直接去安仁坊?"
    許延年點頭,一個利落的翻身躍上馬背,動作瀟灑流暢。馬兒似乎感知到主人的急切,蹄聲都比平日輕快,在青石板上敲出歡快的節奏。
    安仁坊的小院靜悄悄的,杜安說陸昭陽出診未歸。許延年熟門熟路地進了書房,在窗邊坐下等她。案幾上攤開著一本醫書,頁邊有她娟秀的批注。他隨手翻看。
    "回來了?"
    清冷聲音從門口傳來。許延年抬頭,見陸昭陽立在門邊,白衣上沾著些許藥香,發絲被春風拂得微亂,幾縷青絲調皮地垂在頰邊,為她清冷的氣質添了幾分柔和。
    "嗯。"許延年合上書,目光柔和如春水,將書輕輕放回原處,"出診順利?"聲音低沉溫柔。
    陸昭陽走到盆架前淨手,水珠順著她纖細的手指滴落:"尋常病症。"她向來恪守醫德,從不透露病家隱私,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許延年也不多問,起身幫她取下藥囊,動作自然如行雲流水:"明日可有安排?"眼中帶著期待。
    "暫無。"陸昭陽擦幹手,轉身看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那去法源寺可好?聽說後山的晚梅正盛。"許延年走近一步,聲音放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麽。
    陸昭陽擦拭手指的動作頓了頓,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揚,眼中冰雪消融:"嗯。"簡單一個字,卻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讓許延年心動。
    許延年眼中笑意更深,走近她,伸手拂去她肩頭一片花瓣,手指在她發間短暫停留:"累了?"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陸昭陽搖頭,卻被他看出眼底的疲憊。許延年不由分說拉她到榻邊坐下,自己站到她身後,手指輕輕按上她太陽穴,力道恰到好處。
    "別..."陸昭陽微微掙紮,耳尖泛紅。
    "別動。"他聲音低沉,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指尖在她穴位上輕輕畫圈。
    陸昭陽起初還僵著身子,很快便在他的手法下放鬆下來,睫毛如蝶翼般輕顫。許延年看著她微微顫動的睫毛。
    "鄭國公案結了?"她忽然問,聲音因放鬆而略顯慵懶。
    "嗯,陛下給了三日休沐。"許延年手上動作不停,聲音裏帶著笑意。
    陸昭陽睜開眼,眼中帶著詢問:"那明日..."
    "隻我們兩人。"許延年知道她不喜喧鬧,立刻會意,"我已讓許義備好馬車。"聲音輕柔,如春風拂過。
    暮色漸濃,杜安來問是否備晚膳。陸昭陽起身要去廚房,卻被許延年攔住:"今日我來。"語氣堅決,眼中帶著不容拒絕。
    他為了陸昭陽特意向府中廚娘學過幾道她愛吃的菜。不多時,兩碗熱氣騰騰的湯餅上桌,配著幾樣時蔬小菜,色香味俱全。陸昭陽嚐了一口,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抬頭看他。
    "不合口味?"許延年緊張地問,手指無意識地敲擊桌麵。
    陸昭陽搖頭,又夾了一筷,細細品味:"比之前更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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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句話讓許延年低笑出聲,笑聲在暮色中格外溫暖。燭光下,她素來清冷的麵容也柔和了幾分,唇角沾了一點湯汁而不自知。許延年伸手,拇指輕輕擦過她唇角:"沾到了。"聲音沙啞,眼中滿是柔情。
    這親昵的動作雖然做過多次但每次都讓陸昭陽耳根微熱,她低頭專心吃麵,不再言語,但唇角卻悄悄上揚。
    用過晚膳,兩人在院對坐。夜風微涼,許延年解下外袍披在陸昭陽肩上。她攏了攏衣襟,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衣料,上麵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和淡淡的沉香味。
    夜漸深,許延年起身告辭。送他到院門時,陸昭陽忽然拉住他衣袖,手指微微顫抖:"明日...早些來。"聲音很輕,卻讓許延年萬分欣喜。
    這罕見的主動讓許延年轉身,將她被風吹亂的鬢發別到耳後,指尖在她耳廓短暫停留:"辰時就來接你。"聲音低沉溫柔,如承諾般鄭重。
    許延年忍不住低頭,在她額間落下一吻。這個吻很輕,卻讓陸昭陽長睫微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
    走出安仁坊,許延年回頭望了望那株高出牆頭的梧桐樹。夜風送來淡淡藥香,他深吸一口氣,仿佛這樣就能將她身上的氣息留在肺腑,伴他入眠。
    回府的路上,許延年一直想著明日賞梅之事。法源寺的後山,白梅如雪,而她一身白衣立於其間,該是怎樣的景致?想到此處,他不自覺地加快腳步,恨不得此刻就是天明,能立刻見到她站在梅樹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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