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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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的夜靜謐如水。大理寺內燈火通明,許延年端坐在案前,修長的手指輕點卷宗上的墨字。
    燭火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跳動,襯得那雙如寒星般的眸子愈發深邃。
    周寺正眉頭緊鎖,將一份筆錄小心翼翼地推至案桌中央,聲音壓得極低:"少卿大人,這起盜案證詞前後矛盾之處甚多。"
    許延年微微抬起眼簾,指尖在"夜半犬吠"四字上頓了頓,薄唇輕啟:"證人說聽見犬吠..."他忽然停頓,修長的手指在案幾上輕輕叩擊兩下,"但萬年縣衙記錄顯示,那夜巡更的武侯並未聽見任何異響。"
    話音剛落,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從街麵傳來。許延年眸光一凜,擱下毛筆起身時衣袖帶起一陣微風。宵禁時分的長安城,不該有這般動靜。
    "許義。"他沉聲喚道,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身著皂色勁裝的許義立刻推門而入,抱拳行禮時甲胄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大人,東市方向似有異動。"
    許延年已披上墨色大氅,玄色衣袂掠過門檻時帶起一陣冷風。院中當值的趙主簿正踮腳張望,見了他連忙小跑過來,手指顫抖地指向東南:"許大人,那邊天都映紅了!"
    遠處夜空果然浮動著橘紅色光暈,隱約可見黑煙升騰。許延年麵色驟沉,下頜線條繃得緊緊的:"宣平坊方位。"他轉頭時目光如電,"周寺正帶人留守,趙主簿隨我去看看。"
    馬蹄聲踏碎春夜寂靜。越近東市,焦糊味越發刺鼻。拐過光宅坊轉角,隻見宣平坊西南角一座三進宅院正被火龍吞噬。數十名金吾衛手持水桶往來奔走,附近武侯鋪的兵卒正挨家挨戶疏散鄰舍。
    "大理寺少卿許延年。"他亮出魚符,翻身下馬時大氅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聲音沉穩有力,"情形如何?"
    一名滿臉煙灰的旅帥小跑過來,抱拳時水珠從盔甲上滴落:"回大人,火勢已控住,但正屋燒得厲害。"他擦了把臉上的汗,繼續道:"宅裏隻逃出個老嬤嬤,說是主家都困在裏頭。"
    許延年目光銳利地掃過院牆,凝在偏門處。那裏鐵鎖完好,門閂卻似有新鮮刮痕。他大步流星穿過庭院,燒焦的梁木在腳下發出脆響。正屋明間已燒得隻剩骨架,但西側廂房的門扇竟完好無損——隻是被人用鐵鏈從外頭鎖住了。
    "破門。"他冷聲命令,聲音裏帶著壓抑的怒意。
    許義得令,抽刀劈向銅鎖。火星迸濺間,許延年已掩住口鼻率先踏入。
    屋內濃煙未散,借著衙役舉起的火把,五具整齊排列的床榻赫然呈現。
    最外側是個三十餘歲的婦人,錦被齊整地蓋到下頜,雙手交疊置於腹前。往裏並排躺著四個孩童,最大的不過十歲模樣,最小的看著才五六歲。他們麵容安詳得詭異,仿佛隻是沉沉睡去。
    許延年單膝跪在榻前,二指輕觸婦人頸側。肌膚尚溫,但脈搏全無。他掀開錦被一角,雪白中衣上不見半點煙熏痕跡。
    "不是燒死的。"他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每個字都咬得極重,"窒息而亡。"
    趙主簿倒吸一口涼氣,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擺:"這...這門是從外頭鎖的..."
    許延年已轉向孩童,動作輕柔卻利落。最小的女孩唇邊凝著些許白沫,被他用素帕小心蘸取。靠近鼻尖輕嗅,他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當他翻開男孩衣領時,一道紫紅色勒痕在火光下觸目驚心。
    "滅口。"許延年起身時,玄色官服下擺掃過青磚地麵,聲音低沉而堅決,"查這戶什麽來路。"
    庭院裏傳來雜遝腳步聲。大理寺丞裴肅帶著仵作匆匆趕到,寬大的官服被風吹得鼓脹。見狀不由驚呼,聲音都變了調:"造孽啊!五個..."
    "裴大人。"許延年抬手製止,聲音沉穩有力,"煩請即刻驗屍。"他轉向驚魂未定的老嬤嬤,放緩了語氣:"宅裏就這些人?主君何在?"
    老仆癱坐在地,涕淚橫流,聲音斷斷續續:"郎君去蘇州進貨半月了...這是主母和四位小主子啊..."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老奴睡在下房,聞到煙味起來時,正屋已經..."
    許延年目光如刀,俯身問道:"今夜可有人來訪?"
    "沒...沒有..."老仆渾身發抖,手指死死攥住衣角,"就是晚膳後,主母說頭暈早早歇下,老奴去廚下熬安神湯,回來就見..."
    許延年抬手示意許義記下供詞,自己則重返廂房。裴肅正指揮仵作將屍體依次放平,見他進來低聲道:"少卿所料不差。婦人頸後有針眼,孩童口鼻皆有捂壓痕跡。"
    "先下藥,再扼殺。"許延年蹲身查看門閂,在木質凹槽裏拈起半片指甲蓋大小的靛藍布料,聲音冷峻,"縱火是為毀跡。"
    庭院裏忽然喧嘩起來。周寺正捧著本冊子疾步而來,額上沁著細汗:"少卿,坊正說這是杭州來的絲綢商馮大郎宅邸。去歲才搬來長安,平日深居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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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延年接過冊子,指尖在"馮氏綢莊"四字上重重一劃。火光映照下,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如同石刻:"即刻查封馮家所有商鋪,傳喚綢莊管事。"他轉頭看向周寺正,目光灼灼,"再派快馬往杭州府——要馮家全部底細。"
    "那這些..."周寺正望向廂房,聲音有些發顫。
    "仔細裝殮。"許延年解下大氅,動作輕柔地蓋在最小的女童身上,"明日我親自去刑部調曆年縱火案卷。"
    寅時的梆子聲遙遙傳來。許延年立在階前,望著漸白的天色。晨風掠過他緊蹙的眉峰,將一縷未束好的黑發吹拂過眼角。
    許義捧著熱茶過來,見他凝視著掌心那片藍布出神。
    "大人,可是要請陸先生來看看?"許義輕聲問道,將茶盞遞到他手邊。
    許延年搖頭,將布片收入素帕:"昭陽近幾日進宮為陛下診治,莫要擾她。"
    東方既白時,初步勘驗已畢。許延年最後環視現場,在西窗下停步。窗欞縫隙裏,半枚帶泥的鞋印清晰可見。他比了比尺寸,不過五寸餘長。
    "女子?"周寺正疑惑道,湊近看了看。
    許延年不語,修長的手指輕撫過窗台幾不可見的抓痕。那痕跡新鮮,像是利刃匆匆劃過。他閉目沉思片刻,忽然睜開眼,眸中精光一閃:"馮家可雇有婢女?"
    "據老仆說,主母不喜外人,隻雇了個漿洗嬤嬤,三日一來。"
    許延年猛地轉身,衣袂翻飛:"去找這個漿洗嬤嬤——"他一字一頓道,聲音冷厲如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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