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劍飛猶豫了很久，還是給宋雅打了電話。
    宋雅道：“王劍飛，你住青和這樣的高端酒店，是個督查的樣子嗎？你小心回頭被舉報，那樣你下來案子沒搞清楚，反而惹一身騷，那就得不償失了！”
    王劍飛道：
    “我現在是騎虎難下，也是盛情難卻！我來沙州一天，感覺變化翻天覆地，所以想來想去，還是要跟你宋書記打電話，看能不能約一下，我們見個麵？”
    “怎麽見麵？你住青和？現在那邊是市委市政府的指定接待酒店，哪一方我現在都遠遠的保持距離！”
    王劍飛道：
    “我爸媽來沙州，明天我就住家裏了，酒店這邊安排下麵的人去負責，開發區的督查讓他們走流程！”
    王劍飛和宋雅這一次打電話，明顯感覺到她口吻的差異，這是以前她沒有表露出來的。
    本來，王劍飛和宋雅、劉湘江、王任資等等這些人，大家關係都走得比較近了，因為大家都是唐宜提拔的幹部，王劍飛在昌河擔任縣委副書記的時候，他還經常組局把大家整到一起聚一聚。
    那個時候隻有趙承剛一個人不太受待見，而趙承剛在上一次調整中已經離開了沙州，結果沙州剩下來的這些人，好像現在也不是那麽親密無間了。
    王劍飛更堅定了第二天回家的決心，二老從商溪進城，王樂帶著他們買菜，然後做了滿滿一大桌子菜，王劍飛難得的享受了一次家庭聚會的溫馨。
    下午他在九州酒店的茶餐廳見到了宋雅，好長時間沒見，她的風采還是不減當年，這幾年她擔任了資江的縣委書記，權柄在握，氣質更勝一籌。
    有句話講得好，一個女人最大的魅力就是事業，宋雅的事業搞得很好，資江的發展頻頻上沙州的報道！到了宋雅這種位置，她的背景關係也能用得上了，她在沙州的幹部中，屬於關係能夠通到省城甚至更上層的存在。
    所以沙州的各方勢力對她都保持一定的敬畏，所謂三足鼎立，宋雅相對來說地位比較超然。
    “王劍飛，這一次回來感觸很深吧？是不是覺得沙州的發展超出了你的想象？”
    王劍飛道：
    “這怎麽講呢？家鄉發展這麽快，我竟然忽略了，想想真的不應該，不過我心中還是很高興，尤其是看到新城發展得這麽好，沙州人民有福啊！
    我還記得唐宜書記曾經就講過，我們沙州既要打造工業城市，要成為我們湘南省的能源中心城市，同時我們也要打造宜居城市！
    這個既要和又要並不矛盾，但是絕對考驗我們領導者的智慧，我們沙州市的黨委和政府班子， 就應該有這個智慧把這兩件事都幹好！”
    “現在唐宜書記的設想成為了現實，我覺得非常好，為沙州黨委政府的成績伸大拇指！”
    宋雅道：
    “你是督查室主任，你再客觀一點看沙州，可能又有不同的感覺！沙州內部的鬥爭還是挺激烈的，我相信你也能夠感受到政治氛圍。
    我簡單的給你介紹，就是三國好戲！
    最早是兩個外力聯合，壓製內力，而到現在，各自因為利益分歧，外力之間又出現了裂痕，內力壓力一減，立馬一蹦三丈高，這多精彩？估計你在省城也看不到這種精彩的場景吧？”
    宋雅講得比較直接，幹貨滿滿，她講的兩個外力，肯定就是鍾唯一和韋強兩人，內力自然就是陸國良。
    那沙州的政治局麵，最早就是鍾和韋聯手，兩個人一起整陸國良，把陸國良逼到了牆角，有實力的幾個大板塊兩個人瓜分了，漸漸的有了威信，占了主動，而且拿到了最大的利益。
    陸國良選擇往回退，從城市退到農村，陸國良的隱忍功夫王劍飛是很清楚的，那是相當厲害，在政治上麵的鬥爭能力，陸國良是王劍飛僅見的高人。
    宋雅說現在鍾和韋之間似乎沒有那麽親密無間了，這就恰給了陸國良機會，陸反彈的速度驚人，一蹦三丈高，那肯定是準備反擊了。
    王劍飛道：
    “宋雅，我在昌河工作的時候，我們經常還組局，那個時候劉湘江市長，王任資書記，我們都能玩一玩，有時候打牌能打一整天！
    我去省城之後，你們組過局沒有？”
    宋雅道：“你都走了，還組什麽局？大家都各自奔波，在沙州這種政治生態下來，大家都覺得朝不保夕，每個人都在拚命的鑽自己的路子！
    你也看到了，劉湘江和王任資還跟你親密無間？你來沙州的消息我早就知道，沙州的各級幹部早就知道，你一個督查室主任，要來沙州，比當初魯武國來沙州搞的動靜更大呢！
    這背後是什麽原因，你這麽聰明，想一想應該能明白！”
    王劍飛道：
    “事情真就很巧合，我準備來沙州，陸書記就去省城跟我大談黨群工作，大談政治生態的問題，他的思路緊跟省委李書記的思想，非常的嚴謹，而且立場堅定……”
    宋雅道：
    “我跟陸國良書記互動比較多！你知道我這個人，以前是很討厭陸國良的，但是從現在的局麵來看，可能沙州也就陸國良還是真正的在負責任的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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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到的新城建設的繁榮，這本身肯定是好的，但是一個地級市搞得比深圳這種大城市還前衛，這是要付出代價的！這麽花錢錢從哪裏來？
    你看到那漂亮的玉蘭花路燈沒有？你知道那麽一盞路燈多少錢？”
    王劍飛道：“應該要兩萬多？”
    “六萬八一盞！”
    王劍飛完全懵逼了，一盞路燈六萬八？那新城那麽大區域，單單路燈要花多少錢？
    當然，如果單算這一樣，一千盞路燈也隻有六千多萬，對一個城市來說不算太多，但是這隻是燈一項嘛！就好比裝修房子，僅僅一個小馬桶就花六萬，那這幢房子的裝修要多少錢？
    王劍飛下意識摸出了一根煙，每每他受到觸動到時候，就下意識的想抽煙。
    但是他考慮了一下，沒有把煙點上，畢竟封閉空間，宋雅又是不吸煙的！
    “你抽嘛，我接受你督察組主任談話，你還那麽照顧我幹什麽？”
    王劍飛道：“你這麽一講，我就更不好抽了！”
    王劍飛把煙放下，想到這一盞路燈六萬八背後，多少人在瓜分這個六萬八？王劍飛對路燈敏感，是因為他最早給唐宜當秘書的時候，那個時候趙承剛擔任區委書記，當時剛好搞建設要購置路燈。
    王劍飛就了解路燈的價目，像今天看到的這種玉蘭花的路燈，如果真要采購，可能三萬塊錢就算頂格的價格了！那六萬八背後是什麽？
    觸目驚心的貪腐！
    從一個微小的細節看到的就是觸目驚心的貪腐，如果再深入去往裏麵挖，王劍飛沒有敢再往深處想。
    他忽然之間有點理解宋雅講的這番話了。
    宋雅說他以前很討厭陸國良，但是現在她和陸國良竟然靠攏走近了，為什麽？
    關鍵就是政見的問題！
    宋雅對當下沙州的發展的問題，她和主要領導政見並不一致，沙州要發展，城市要建設，這肯定是共識！
    但是城市要怎麽建設？是不是如此縱容貪腐，如此鋪張揮霍？沙州這幾年出讓土地很瘋狂，舉債很瘋狂，因為大項目收稅，工業發展的稅收也比較豐厚，資金來源比較多，在這種背景下，財政麵很寬鬆。
    還有一句話，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王劍飛能夠理解這種瘋狂，因為現在都講政績嘛，各個地方都比賽拚gdp，怎麽拉動gdp的數據快速飆升？那就是加大投資的力度,像沙州這樣,這一年都沙州的gdp增速在全省想不排在前麵都不可能！
    這樣的發展持續幾年，鍾書記拿到了顯赫的政績，在組織的考察中脫穎而出，他更進一步了！後麵沙州的事情有多少隱患，他又能顧忌什麽？跟他毫無關係了吧！
    “宋書記，看來我這一次回沙州很不合時宜，我是不是很不受歡迎！”
    宋雅哈哈大笑，笑彎了腰，她道：
    “王劍飛， 我們認識這麽久了，你今天第一次表現得這麽有自知之明，不容易！你現在的名氣很大，誰都知道你把廣電這樣牛逼的單位都拿下了？
    但是……你越是名氣大，其實別人對你越忌憚！你來沙州幹什麽呢？沙州現在發展一片火熱，你過來隻能是潑冷水嘛！
    沒有人希望你潑冷水，從政府到商人，到老百姓， 大家都覺得這樣很好！所以你怎麽能受歡迎呢？”
    王劍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他對沙州的觀感現在就四個字：“物是人非！”
    這才多久啊，也就一年多的時間，怎麽就一切都變了呢？王劍飛想來想去，覺得最大的變化可能還是人變了，王劍飛變了，大家似乎也都變了。
    是啊，王劍飛想到前不久去唐宜書記的墳前，唐書記的墳頭後麵新長的一棵樹都有手腕粗細了，而書記下葬的時候，這棵樹應該還隻是一粒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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