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滕華套，人送外號“套爺”，此刻正站在場地中央，手裏捏著他那個保溫杯都快盤出包漿的寶貝紫砂壺，眉頭擰成了個“川”字。
    他個子不高，氣場卻兩米八，一雙眼睛像裝了激光掃描儀，唰唰掃過布景的每一個角落。
    “燈！燈再壓暗半檔！這光打得跟婚慶現場似的，我們要的是失戀後的‘喪’，懂嗎？‘喪’！”
    聲音不大，卻帶著點京腔特有的沙啞和不容置疑的權威。
    “還有那盆綠蘿，蔫頭耷腦的，挺好，保持住！別給我澆水讓它支棱起來！”
    道具組的哥們兒縮著脖子，趕緊把剛拿起來的小噴壺又悄悄塞回褲兜。
    套爺踱到監視器後麵，一屁股坐在他那張磨得發亮的導演椅上，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灌了口濃茶，眼神銳利地掃向正在旁邊候場的張良和鄭雙。
    “良子，”套爺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帶著鉤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拽了過去。
    “王小賤這個‘賤’，是門學問。
    不是撒潑打滾，不是低俗下流。
    他的‘賤’，是物理攻擊！得精準，得刁鑽，得像根小針，紮得人‘嘶’一聲抽涼氣，回過神來又忍不住想樂。懂？”
    張良穿著一身王小賤標誌性的、顏色搭配有點“混不吝”的休閑裝，頭發特意抓得有點毛躁，聞言立刻點頭。
    臉上掛著那種介於“我懂我懂”和“我還能更賤”之間的微妙笑容！
    “套爺您擎好兒吧！咱這‘賤’，保證是‘一百裏挑一高品質’的！”
    套爺沒接茬，目光轉向鄭雙，語氣緩和了些，但要求一點沒降！
    “雙妹子，黃小仙兒，失戀33天，嘴硬心軟，渾身是刺兒，可那刺兒底下是軟的，是疼的。
    你得讓觀眾既心疼她那張不饒人的嘴，又心疼她捂在被子裏哭的慫樣兒。
    跟良子對戲，甭客氣，火力全開！他扛得住。”
    鄭雙今天是一身利落的職業裝，妝容清淡，刻意強調了眼下的疲憊和一絲倔強。
    深吸一口氣，認真點頭“明白，導演。”
    聲音聽起來很穩，隻是眼神在掃過旁邊笑嘻嘻的張良時，飛快地閃爍了一下，像平靜湖麵掠過一絲微風。
    “action！”套爺的聲音斬釘截鐵。
    燈光、攝影瞬間進入狀態，場記板“啪”地一聲脆響。
    鏡頭對準了婚慶公司略顯淩亂的辦公區。
    張良飾演的王小賤，正翹著二郎腿，用他那尚在磨合期但已頗具神韻的京片子，慢條斯理地“毒舌”著客戶發來的、審美堪憂的婚禮策劃案。
    “嘖嘖，這方案設計的……‘好好一個適齡青年，非弄得跟外貿尾單似的’。
    紅配綠，賽狗屁？
    這配色方案是跟村口二大爺學的吧？
    還‘愛如潮水’主題？
    水呢？就靠新娘子哭出來的那點？”
    張良語速不快，每個字都帶著點欠扁的勁兒，眉毛微挑，嘴角掛著三分譏誚七分認真的痞笑。
    那神態，活脫脫就是個嘴欠但專業能力在線的都市小男人。
    監視器後麵的套爺，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這時，鄭雙飾演的黃小仙，頂著一頭被抓得有點亂的頭發，抱著個大文件夾，風風火火地衝進畫麵。
    她一臉“老娘今天諸事不順別惹我”的暴躁，把文件夾“啪”地一聲摔在張良麵前的桌子上，震得那杯廉價速溶咖啡都晃了晃。
    “王小賤！你還有閑心在這兒評頭論足？
    看看你負責對接的李先生！
    婚期還有兩周，場地布置方案改了十八遍！
    電話不接信息不回！
    你是不是又跟人家抬杠，把金主爸爸氣跑了？！”
    按照劇本，此刻的黃小仙應該像被點燃的炮仗，怒火值ax，眼神要噴火，台詞要像機關槍掃射。
    把對失戀的憋屈、工作的壓力，一股腦兒傾瀉在眼前這個“賤人”同事身上。
    鄭雙的台詞功底是過硬的，聲音拔高了，語速也上來了
    、
    “你知不知道現在找個靠譜的婚慶場地有多難？你知不知道……”
    然而，“你知不知道”後麵，本該是連珠炮似的質問，卻卡殼了。
    她的目光，在接觸到張良抬起的、帶著點戲謔笑意的眼睛時，那醞釀好的、屬於黃小仙的怒火，莫名其妙地熄了一半。
    剩下的不是憤怒，反而像是……被什麽東西燙了一下，迅速閃過一絲慌亂和柔軟。
    “cut！”套爺的聲音像冰錐，瞬間紮破了片場短暫的安靜。
    他沒發火，隻是眉頭皺得更深，對著對講機，聲音透過小喇叭清晰地傳出來
    “鄭雙，情緒不對。
    黃小仙現在是一點就炸的火藥桶，不是欲語還休的林妹妹！
    重來！眼神給我‘刀’他！不是‘含’他！”
    鄭雙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連耳朵尖都紅了。
    她不敢看導演，更不敢看旁邊似乎有點忍笑的張良，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對不起導演，我的問題。”
    張良倒是很體貼，用王小賤那種特有的、帶著點“欠”的關心語氣小聲說
    “沒事兒，鄭老師，咱慢慢來。
    您就當我是那劈腿的前男友陸然，使勁兒‘刀’！千萬別客氣！”
    鄭雙被張良逗得想笑，又覺得場合不對，硬生生憋住，結果表情更別扭了。
    第二次，鄭雙強迫自己盯著張良的鼻子看，試圖忽略他那雙似乎總帶著笑意的眼睛。
    台詞順溜了，氣勢也足了“王小賤！你是不是又……”
    “cut！”套爺的聲音再次響起。
    “鄭雙！眼神飄了！你罵他呢，不是研究他鼻梁有多高！
    聚焦！聚焦懂嗎？
    要像楊利偉盯著儀表盤一樣精準！給我鎖定‘目標’——王小賤那張欠揍的臉！”
    片場響起幾聲壓抑的悶笑。張良也樂了，對著鄭雙做了個鬼臉，用口型無聲地說“瞄準！發射！”
    鄭雙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接下來的拍攝，仿佛陷入了某種詭異的循環。
    拍黃小仙失魂落魄在雨中的背影——一條過，孤獨感、破碎感拿捏得恰到好處，套爺在監視器後都忍不住低讚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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