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船隊從碼頭分兩撥開走。
    京城權貴多，碼頭往來的人也多，刻意偽裝之下，並不引人注目，隻當是哪個富貴人家的船隻罷了。
    剛啟程的船有些晃，待開到廣闊的江麵上，逐漸平穩了下來。
    江麵吹來的風溫溫的，還帶著股濕潤感，宋稚綰從小窗裏看得不盡興，下了榻便要往外走。
    船很穩，她的步子卻像是喝醉了酒，搖搖晃晃的。
    蕭琰立馬上前將她抱起，擔心問道：“今今可是暈船？這幾步走出去都能掉水裏了。”
    宋稚綰的眼神清明，唇色紅潤，倒不像是暈船的模樣，她搖了搖頭：“隻有一點點暈，應是我第一回坐船，還不習慣。”
    她看了眼一臉緊張的男人，像是參透了他的心思：“一點事兒都沒有，太子哥哥可千萬別叫太醫來擾了我的興致。”
    她若不說，蕭琰的確是打算傳太醫了。
    他隻好妥協：“好，不叫太醫，但今今隻能待在孤懷裏，不許亂跑。”
    蕭琰是真怕她那小步子一拐就“噗通”掉下去了，可不得當眼珠子似的護好。
    夜裏。
    一望無際的江水蒙上一層銀光月色，波光粼粼，熠熠生輝。
    宋稚綰食欲好，晚膳用了不少，現下正犯著懶，偎在蕭琰懷裏仰頭望月。
    “太子哥哥，我怎麽覺得宮外的月亮比宮裏的看起來還圓。”
    月光灑落，船上也點了燈。
    她這段時日養得好，去歲時生那場大病消減下去的脂膏，如今又長回來了。
    下巴尖了些，顯得秀氣許多，頰邊的軟肉倒是瑩潤，白得剔透，一層細細的絨毛浮得人心癢，一笑起來，又乖又軟。
    宋稚綰沒聽到回應，回頭看了一眼，正見那雙深邃幽暗的眼眸像頭餓狼一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啪！”
    清脆、響亮。
    船上的王忠、紫雲紫月，連帶著其餘幾個下人，都齊齊地抬起頭，驚恐地瞪大雙眼。
    隨即又像是反應過來，低下頭，裝作沒聽見，自顧自地忙著。
    蕭琰被打了一巴掌，沒打正，打在了下巴邊上，也不疼，沒用幾分力氣。
    他神色未變，語氣卻生厲：“膽子大了？竟敢對孤動手。”
    王忠默默走了過去，生怕自家殿下被這一巴掌打出了氣，訓哭了懷裏那個。
    小姑娘打一巴掌能有什麽力氣，若是他，再多挨幾巴掌都行。
    宋稚綰現下可不怕他，出了宮，他便不是宮裏呼風喚雨的太子了，皇上又不在，沒人會找她算賬。
    連背脊都挺直了不少：“是太子哥哥嚇著我了！太子哥哥方才那樣看著我，像是要吃人。”
    花前月下，微風徐徐，如此良辰美景，都被他那一眼給嚇得沒有情致了。
    蕭琰絲毫沒有被戳穿心思的心虛，淡笑：“孤哪裏舍得，隻是覺得有些乏，該沐浴安寢了。”
    她興奮了一日，連午覺也沒睡，一會兒趴在船邊看水，一會兒衝同行的商船打招呼……
    嘰嘰喳喳了一路，比在宮裏活潑多了。
    蕭琰仰頭看著那一輪圓月，的確比宮裏的要圓許多，難怪她喜歡。
    這天下之大，比宮裏好的地方也多了去了。
    他都有些後悔，後悔帶她出來，後悔讓她知曉這世間景色比宮裏的一磚一瓦都要生趣得多。
    可想到她的歡脫，無拘無束的笑顏，蕭琰又覺得不後悔了。
    隻是，他好似不太想當太子了……
    蕭琰思慮重重，生怕懷裏的小人是個沒心沒肺的，說好陪他一生，出來一遭便不做數了。
    他怕，怕得想將她一口吞了藏入腹中……
    ……
    出門在外，難免不便。
    蕭琰想著宋稚綰愛幹淨，若在船上幾天不沐浴，隻怕是恨不得要跳進江裏洗洗。
    更何況她收拾包袱時，連沐浴的香料都帶上了。
    蕭琰隻好讓人在船艙裏隔了一個用於沐浴的小單間，從裏麵用牛皮紙封得嚴嚴實實的，不透一絲風進來。
    雖比宮裏的簡陋些，但好在宋稚綰也不驕矜。
    蕭琰坐在艙內，將裏麵的水聲聽得一清二楚，修長嶙峋的指骨夾著本書，許久也未曾翻動一頁。
    月黑風高，四周寂寥。
    浩瀚廣闊的江麵上隱隱可以看見些許船影，比白日裏好像還多了些。
    王忠小德子和紫月在外頭用爐子烤紅薯，又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小德子：“師傅，這夜裏的船怎麽還多了？”
    王忠：“說你蠢你還不信，夜裏不好趕路，船走得慢，船都聚在一起，互相也好有個照應。”
    紫月：“哦～我還以為是水匪的船呢，臨行前公孫大人說夜裏容易招水匪……”
    她話說到一半，氣氛忽然安靜得詭異。
    三人像是見了鬼，緩緩抬起頭，紫月驚恐地瞪大雙眼，剛想喊人，被王忠一把捂住了嘴，“別喊！若真是水匪，你這一喊可都引過來了。”
    她慌忙點頭，王忠定著心神吩咐：“你先去找小主子，小德子去將船上的人聚起來，我去請示殿下。”
    陸路有山匪，水路有水匪。
    可水匪卻比山匪棘手得多，水匪都是自小水性好的，船上的人跳不掉，若跳進水中，會不會水另說，即便是會，隻怕也難從水匪手下逃走。
    王忠壓著聲音，不敢讓裏頭沐浴的人聽見：“殿下，外頭的船隻多了許多，奴才方才和侍衛仔細瞧過了，不大像是白日裏見到的那些。”
    蕭琰放下書，從半開的窗望了一眼，冷靜得讓王忠捉摸不透，“這些船，已經蜇伏近一個時辰了。”
    王忠一愣，雙目從震驚到緩緩放光。
    果然是水匪！
    不過這水匪再厲害，也逃不過殿下的法眼，殿下一早便發現了。難怪方才小主子賞月賞得好好的，忽然就被殿下趕回來了。
    王忠這下心落回肚子裏了，殿下既然走水路，想必一早便安排妥當了。
    不過他還有些好奇：“殿下，水匪蜇伏已久，何時會出動？”
    身後的水聲響了一陣，是出浴的聲音。
    蕭琰將書翻了一頁，“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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