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從書房出來時傅守安麵色有些凝重，他連招呼也來不及打急匆匆的帶著雁西月就走了。
    百無聊賴的展信佳又托腮在書房門口蹲了半天，小沈大人還是沒出來。
    她索性直接推門而入。
    “小沈大人，傅大人他們不留下來吃晚飯嗎？”
    她進門時，沈肅清正將桌案上平時堆疊的信箋公文分類摞好以紅纓帶係成一遝整齊的擺進書櫃裏。
    他停下手裏忙碌的事，倒坐在椅上疲憊的揉揉眉心。
    “明日我要出一趟遠門，路上來回大抵需要月餘時間。我會給你留夠銀錢你平時想吃什麽想買什麽自己去買就是，隻是不要亂跑不要跟陌生人搭話不要在外麵迷路了。”
    說到這裏，沈肅清還是覺不妥。他眉宇蹙緊，起身在書房裏左右來回躊躇踱步。
    “不行，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獨自出門還是太危險了…這樣，我一會兒直接去買夠你一個月的蔬果肉菜，我回來之前你就先不要出門了。”
    撿到阿紙後，沈肅清時常頭疼。
    以前他因公務出差反正自己是孤家寡人家裏也沒什麽好擔心的，鎖好門便是了，但現在多了個阿紙他難免要多費些心神。
    若是她偷溜出去迷路了怎麽辦？若是被入室盜竊的歹徒綁架了怎麽辦？要是被偽裝成討水喝的人販子阿婆騙出去拐賣了怎麽辦？
    展信佳不知道沈肅清在擔憂什麽，她茫然的伸出手指了指自己。
    “小沈大人，不可以帶我一起去嗎？”
    “胡鬧。”
    沈肅清弓起食指指節不輕不重的敲了敲她的腦袋瓜。
    “又不是出去踏青。此次是外派公務路途顛簸遙遠的，一來可能會遇到危險二來也沒有人能分心照顧你。”
    “可是小沈大人，我又不需要你照顧。咱倆誰跟誰啊，你拿我當驢使喚就行！”
    盡管展信佳說的是實話，但聽在沈肅清耳朵裏也隻是小姑娘為了出門一起玩在撒嬌罷了。
    到底還是個沒安全感的孩子
    他以指腹輕輕揉了揉她額角剛才敲過的地方，像是哄小孩子的語氣溫聲安撫“好了好了，我們阿紙最聽話了，不要任性。”
    “小沈大人…”
    展信佳還想替自己爭取爭取，可小沈大人已經推著她的肩膀將她往門外擠。
    “我還有公務沒忙完，阿紙先去喂積德好不好？乖，一會兒給你做白糖糕吃。”
    “小沈……！”
    “彭”的一聲，書房門被合攏。
    展信佳摸摸鼻子垂頭喪氣的往外走，路過那隻還在睡覺的橘貓時一把把它抱了起來。
    小沈大人要去的應該就是之前雁西月偷聽到的“遙州”，遙州離京城其實並不算太遠，坐馬車的話七八日再轉水路坐船兩日即可抵達。
    不過上次她交過手的那批黑衣人根本不是什麽江湖九流，而是訓練有素的刺客殺手，而且對方明顯就是衝著小沈大人來的。
    就算大理寺的人再怎麽戒備，路途中難免還是會有意外。
    萬一小沈大人去的是人，回來的是墳怎麽辦？
    她還沒睡過呢！
    展信佳心底焦急著，燭燈下，沈肅清用公筷給她夾了一筷子她喜歡的油燜茄子。
    “等六月初我便回來了。”
    “…知道了。”
    小姑娘悶悶不樂的咬著茄子，不高興得今晚連飯都隻吃了六碗。
    雖然嘴上答應著，但等正院房間一熄燈她就從床上鬼鬼祟祟的爬起來偷溜去了廚房。
    為了準備出遠門，她特意給空巢老貓準備了一大筐小魚幹又把院內的水缸添滿幹淨的水。
    展信佳其實並不怎麽擔心積德，它以前本來就是流浪貓吃百家飯長大的自己在外邊也餓不死，況且自己還在廚房給它留了小門。
    收拾完一切，展信佳躺回床上摸了摸床頭的蝴蝶發簪。
    出遠門啊……說起來有點邪門，她突然有點想家了。
    ——
    展信佳感覺自己一整夜都沒怎麽睡好，好不容易黎明的時候眯了會兒，一聽見廚房傳來打水的動靜，她就猛地驚醒穿好衣服推開房門。
    院裏，沈肅清已經洗漱打理完畢。
    初晨的第一道陽光透過樹梢枝葉的罅隙，斑駁如碎金落在他身上，朝華耀目，宛若神官。
    青年披散的漆發端正的綰以冠纓，一身寬袖的竹月色交領斜襟長袍，外罩月白對襟，深青色腰帶將窄腰係緊，腰間係著滄浪綴流蘇的玉佩。
    他站得筆挺，背脊如竹枝挺直，整個人逆著光的剪影身姿落拓而挺拔。
    瓊枝玉樹，如珪如璋。
    展信佳差點當場被帥暈，極力扒著門檻不爭氣的雙腿才沒軟下去。
    快哉快哉帥得小女子一命嗚呼~
    她向來知道自家小沈大人美絕人寰，但他平日穿得都較隨和，性子也淡然溫柔。
    乍一這麽正式的打扮起來簡直像是觀裏供奉的文曲星神像，無端平添了幾分高高在上的疏離感。肅穆端方，風骨凜然。
    此刻，棠棣樹下神一樣耀眼的青年轉過身來，緩緩朝她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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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起得這麽早？”
    他眉眼低垂，似神憐愛世人，手掌習慣性的落在她還未梳過的淩亂發頂輕輕撫摸著。
    空氣中隨風盈舞著棠棣淺色的花瓣與淡淡暖香，他的聲語也含著暖意，她忽而好像讀懂了書裏那句“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
    展信佳牽過頭頂那隻溫暖的手以雙手握住他的手掌。
    他的腕骨很清瘦，手指骨節修長勻稱，指甲剪得短而幹淨，光是看著都賞心悅目。
    “小沈大人…”
    “嗯？”
    “我想你。”
    聞言，沈肅清先是一怔緊接著輕輕笑了起來。
    他笑時，眼角微彎，眼底噙著昳麗的碎光。
    “睡迷糊了？我不是在這裏嗎。”
    “可是你還沒有離開，我就已經開始想你了。”
    小姑娘軟軟倚在他身側把玩著他垂落的手，答得理所當然。
    沈肅清沒有接觸過這樣直白的感情。
    他自小讀的書教的都是內斂含蓄，端方自持。可他撿回來的小小姑娘此刻卻揚起臉用她明澈的眼睛將他整個人倒映在眸底，毫不掩飾的表達著她對他的依賴。
    沈肅清難以形容此刻他的感覺。
    心房充盈而柔軟又好似投入石子漾開圈圈漣漪的平靜湖麵，泛起細密的癢意。而這種情愫中又摻雜著幾分莫名的酸澀。
    他忽而很想知道無論是誰在那個暴雨夜將她撿回家她都會這麽傻乎乎的親近依賴嗎？
    對於阿紙而言，他是更特別的存在嗎？
    等沈肅清再回過神來時，他的手掌不知何時已經貼在了她溫軟的臉側，指腹下意識繾綣而憐愛的摩挲著她的臉頰。
    這是一個很曖昧越界的行為，至少不該出現在長輩與晚輩之間。
    展信佳握住臉頰上的手，茫然歪頭。
    “小沈大人？”
    青年幾乎是慌亂的抽回手。
    他背過身以拳抵唇清咳幾聲，嗓音比之平時莫名晦澀了些。
    “自己在家要乖，等我回來…給你帶些好玩的好吃的。”
    她如何回答的沈肅清沒聽清。
    他的心跳聲仿佛蓋過了世間一切嘈雜，正帶著一些陌生的奇怪情愫緩慢的震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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