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黑衣人執著長劍步步逼近。
    展信佳死死咬著唇，半拖抱著昏迷的小沈大人往懸崖邊上又退了一步。腳邊不斷有碎石往崖底滾落，遙遙傳來空洞悠遠的回響。
    如果今日死在這裏，日後屍體被人撿到了會不會蛐蛐她跟小沈大人是跳崖殉情？
    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展信佳有點想笑。
    有風肆意揚起她披散淩亂的墨發，髒汙不堪的臉上沾滿血漬，唯獨一雙湛澈的桃花眼半斂著，眸光如劍似刀，凜然清明。
    不過。
    她可不是什麽到了絕境就會認命的人！
    在黑衣人抬手舉劍那一瞬間，展信佳瞄準時機堪堪側身躲開，一掌打在了那黑衣人手腕。劇烈的震麻使得黑衣人長劍脫手，當啷落地。
    展信佳鞋尖挑起劍柄高高揚起，伸手單手一把握住，橫執在身前。
    她原想著此刻兵器在手，或許還能最後搏一把——但眾所周知，倒黴二字貫穿了她的整個人生。
    窸窣的聲音響起，又有幾個黑衣人不知從哪竄了出來。
    展信佳：？
    好歹我也是個惡毒女配，不能說這麽早就領盒飯下線吧，你們是要毀了我的職業生涯嗎！！
    她在腦子裏連遺書都想好了，可奇怪的是最開始的那個黑衣人奪過同伴手中的刀當頭就要朝她砍下來時，竟然被後麵趕來的另外幾個黑衣人慌亂的及時攔住了。
    後麵的黑衣人朝第一個黑衣人搖了搖頭，隨後竟朝著展信佳的方向伸來手。
    “來，抓住我。”
    他麵罩上露出的眼睛隱隱擔憂，手足無措，顯然是怕她真的掉下去。
    展信佳怔住。
    什麽意思，難道還要留她活口帶回去折磨？
    懸崖邊，風雨如晦。
    光線被雨幕壓得昏沉，隻隱約看得清劍光折射下幾縷斜飛的雨絲，雨珠不斷砸落在她肩頭發上發出悶悶的響聲，將她麵容氤氳得模糊。
    展信佳站得挺直，橫劍在前。
    “今天要是你們沒能在這裏弄死我，你等著，我會讓你一直等著的……”
    窩囊的放完窩囊話，她將長劍一扔，抱著小沈大人當場利落的從懸崖跳了下去。
    如墜飛鳥，身體懸空失重，凜冽的風吹得她衣袍獵獵作響，連骨頭都在生疼。可這一刻展信佳卻覺無比安心，像是鬆了一口氣般緩緩閉上了眼——
    廢話，你在哪本話本裏看見跳崖真的跳死過人？
    她師傅說過，對於活在話本裏的人來說懸崖就是個存檔點，有的時候還能撿兩本武功秘籍。
    武功秘籍什麽的就不用了，還是賞點吃的吧。
    救命，她真的好餓啊……
    ——
    陌生的天花板。
    睜開眼時，她看見的是意料之中的山洞頂。
    洞內漆黑一片，許是夠深，竟也能遮擋外界大部分風雨，因此洞內還算整潔幹燥。
    展信佳細眉皺緊，嚐試著起身，可這一掙紮身體哪哪都開始疼，失去知覺的雙腿更是疼得連稍微動一下都會牽動被磕傷的膝蓋。
    劇烈的痛楚傳遍四肢百骸，五髒六腑，她眼前一黑，差點嘔出口血又痛暈過去。
    小口吸著涼氣“嘶”了一聲，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好像是躺在別人懷裏。難怪背上被碎石紮出的傷一點也不磨得痛，身體也暖烘烘的。
    有人在墊著她呢。
    “小沈大人…？”
    她輕喚，久久未得回應。
    青年背靠著堅硬冰涼的山洞石壁，卻將她小心翼翼的完整護在了懷裏，寬大的外袍攤開蓋在她身上，為她抵了大部分寒冷。
    她整個人都被暖和的包裹住，連雙手都被握在對方掌心合攏，捂得溫熱。
    展信佳怔然。
    山洞外，雨聲如落珠。
    漆黑洞內，他緊緊抱著她，力度重得連她骨頭都有點生疼。
    對了，小沈大人之前中箭了…
    箭呢？強行拔出來的話會失血過多吧。
    他把衣服給了他，他不會冷嗎？
    回過神來的展信佳嚇了一大跳，頓時手忙腳亂的想要掙紮著爬起身查看他的傷勢，可她愈動，青年抱住她的力度反而愈發收緊。
    漆夜裏，他將下巴抵在了她肩頭，像是汲取溫暖般將臉埋進了她的脖頸蹭了蹭。
    “別動，冷。”
    他的臉因發熱燙得厲害，聲音也喑啞，渾渾噩噩，虛弱病重得連多說幾個字的力氣都無。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裏，因為看不清對方的臉，反而能讓人褪去心理負擔不由自主卸下平日極力維持的人設。
    變得更真實，更脆弱。
    沈肅清忽而有些慶幸。
    還好這裏很黑，她看不清，看不清她口中無所不能的小沈大人其實也隻是個普通人。
    至少，他想留在她心底的形象更完美一些。
    好讓她想起他時腦海中浮現的永遠是那個衣冠肅穆光風霽月的沈肅清，而不是現在狼狽不堪的躺在這裏，渾身髒泥、連維持基本的衣物整潔都做不到的他。
    這樣的他，會讓她覺得很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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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望到突然覺得他其實再普通不過，泯於人海，於芸芸眾生中也不值一提。
    到時候，或許她的目光再也不會那樣亮晶晶的落在他身上了。
    沈肅清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這麽裝，都到了這個地步，他心裏想的竟然還是這些。
    自嘲輕笑。
    他眼眸半斂，湊近她耳畔溫聲沙啞開口。
    “抱歉，我暫時照顧不了你了。阿紙乖，再好好休息會兒好嗎？…莫怕，等你再睡一覺醒來我一定已經想到辦法了。”
    說著，他以額角蹭了蹭她的臉，似是安撫。
    實際上他也不知道救兵什麽時候才來，可他不想讓小姑娘擔驚受怕。
    哪怕能哄著她再睡一個好覺。
    再做個無憂無慮的美夢。
    總比跟他一起清醒的麵對絕望的現實要好。
    懷中的小姑娘動了動，從他掌心抽出的手反而擔憂的握住了他的手。她把自己團起來往他懷裏縮了縮，吸了吸鼻子，像是在撒嬌，聲音悶悶甕甕的從胸口處傳來。
    “小沈大人，你疼嗎？”
    “不疼。”
    “你騙人，小沈大人。你明明教過我做人要誠實，不能說謊。你看我都聽進去了，疼的時候我就會大大方方的告訴你小沈大人我好疼啊。”
    說到這，她聲音有些哽咽，帶了細微的哭腔。
    哪怕她極力想忍住，可一開口，尾音仍在不爭氣的發顫。
    “小沈大人，我好疼啊…”
    其實她並不想讓他擔心，但此刻展信佳就是控製不住的想要撒嬌，迫想要得到他的安慰。
    隻要小沈大人在她身邊，她的堅強好像就會變得不堪一擊。
    她也知道這樣很自私很嬌氣，可是，明明是他先縱容著她的一切壞脾氣把她慣成這樣的……
    不是嗎？
    沈肅清聽得心髒絞緊，一陣陣抽痛。他心都要碎了，呼吸急促的慌忙顫著手捧起她的臉將自己的側臉緊緊貼上去，抵著她，反複輕輕蹭著，仿佛這樣就能讓她覺更安心一些。
    “乖，乖……”
    語無倫次、甚至是失語的安慰著她，其實沈肅清腦海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像所有話都變得蒼白無力，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隻是想告訴她，他在這裏呢。
    一滴溫熱的淚水順著她臉頰滴落，將兩人相貼的臉濡濕。
    沈肅清怔了怔，顧不得平時總掛在嘴邊的什麽授受不親，情急之下，他慌張的俯身淩亂無措吻在她臉上，唇瓣倉促抿去了那滴淚水。
    不要哭了。
    他隻知道她一哭，他的心都要碎完了。
    滿心眼裏再裝不下任何東西、任何事，此刻他抽痛的心髒唯一想知道唯一在乎的是怎樣才能把她哄好，無論什麽辦法都可以。
    黑暗中，他抱著她的力度更緊。
    沈肅清抬指撫了撫她的眉眼，指尖顫抖著從她的眉角摸到眼瞼，嚐試通過這種笨方式去確定她還有沒有在繼續掉眼淚。
    他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更輕快。
    “睡不著的話，想聽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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