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焚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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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信佳趕回國子監時太陽還未落山。
    她剛才辦事奔波一來一回最多也就花了一盞茶的功夫,也不知道小沈大人到底在做什麽,還沒出來,百無聊賴的她隻好悠哉往安定門走去。
    之前小沈大人說讓她在這等來著……
    不管了,先去買點吃的吧!
    ——
    室內,香爐嫋嫋升起雲鶴形白煙。
    溫之舟老神在在的薅著胡子,雖兩鬢斑白,一雙眼卻格外湛澈精明,精神奕奕。
    “沈大人可不像是專程來找老夫下棋,看沈大人臉色這麽凝重,想問什麽便直接問吧。”
    一旁的婦人端上剛煮好的清茶,抱著托盤守在一旁。
    盯著杯中淺褐色茶水間沉浮舒卷的茶葉,沈肅清暗自斟酌,沉吟片刻後才開口。
    “九年前展家為何而搬家,晚輩剛來京城不過三四年光景,對此事一概不知。但溫大人在京城待了數十年,應該多少知道一些內情吧?”
    沈肅清很早就想調查這件事了。
    從最開始他被婪疆的人綁架到郊外路過將軍府舊宅邸開始。
    搬家是很正常的事,可當時他看見的將軍府舊址分明是被大火焚盡之後留下的一堆斷壁殘垣,連牌匾都斷裂,很難想象當年究竟是多大的火才能將那麽大一棟宅邸燒得隻剩一副空架子。
    甚至過去了快十年,路過時依舊還能聞到空氣中隱約的焦味,足以見昔年火災慘烈。
    本來此事與他毫無幹係,但既然跟阿紙有關,他就不得不心裏預先有個底。
    畢竟這場火不像是意外,反倒更像是有人想掩蓋什麽索性全部燒了個幹淨。
    溫之舟對沈肅清提出的這個問題感到驚詫。
    在他看來這位年輕的沈大人可跟展家可扯不上半分關係,為何他會突然對此事感興趣?
    在沈肅清的注視下,溫之舟握著茶杯的手一抖。
    他不知是喟歎還是唏噓,臉上笑容僵住,逐漸淡去,最後化為一片悲憫。
    “有些事不知道或許才最好,都是些老黃曆了。”
    “溫大人,晚輩既然來找您一定是因為有必須知道的理由。”
    “沈大人啊,可不是老夫藏著掖著不願意說,這件事當年是皇上親自下旨封鎖的消息不允許任何人再提,恐怕,您想知道的話有些為難啊。”
    即便嘴上這樣說著,但溫之舟向來清楚沈肅清的品行,倒也不害怕這年輕人有什麽心思。
    再者,都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難道還能起什麽風波事端?
    倒不如賣他這個麵子。
    歎了口氣,溫之舟目光望向窗外,思緒仿佛悠遠的飄到了很多年之前。
    “此事老夫也並未親眼目睹,但輾轉也聽人談起過……
    那時展將軍還在駐守邊關,對了,沈大人知道南郡吧?”
    “南郡?”
    沈肅清蹙眉。
    他依稀記得這是許多年前就被展將軍率鐵騎踏破的一個小國。
    因與大盛朝接壤,南郡早些年沒少在邊關線燒殺搶掠引起動亂,後來戰敗後成為了大盛的附屬國之後才逐漸收斂,直至和平。
    因地方小而貧瘠再加上語言不通,當時聖上便沒有對南郡起什麽興趣,索性不管了。
    到現在南郡的君主還是個被架空沒什麽實權的傀儡皇帝,這些年再也沒有傳來什麽消息,每年倒是會老老實實送來許多朝貢。
    此事跟南郡又有什麽關係?
    啜飲茶水,溫之舟繼續往下講。
    “當時展將軍剛攻破南郡外城,捷報傳回京城時,無不大喜,誰都沒有料到南郡多年蟄伏在京中的殘黨會在這時突然動手…你想想,他們最恨最想報複的會是誰?”
    “自然是……”
    沈肅清沒有把話說完,麵色一下陰沉。
    自然是展將軍的家眷。
    兩人變得沉默,一旁抱著托盤的婦人卻忽而像是想起了什麽,她抬手捂住嘴,臉色異常難看,像是抑製不住反胃的欲望,幾欲作嘔。
    她吞咽著胃裏泛上來的酸水,眼眶含淚,近乎哀求著開口。
    “……溫先生,至少等我先離開再提起這件事好嗎?”
    說完這句話,婦人匆匆推門離開。
    望著她的背影,溫之舟無奈的嗬嗬一笑,解釋道:“沈大人不要見怪,她當年曾經親眼目睹過當時的情景,難免留下了些心理陰影。”
    實際上,溫之舟也很難想象自己當時聽到的版本。
    那該是怎樣一個人間地獄。
    從門口到後院滿目鮮紅,府裏上下二十多口人,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草叢裏能撿到一截指頭或者是半個幹癟的眼球,它們就像是從高空中猛地擲下被驟然摔碎一樣,遍地都是,這樣零零碎碎的“東西”幾乎在每個角落都能找到一些,甚至連牆上都塗著。
    這些,都來自一個孩子。
    誰也不知道那個孩子當時經曆了什麽,當他被找到時——
    或許不能說找到,基本他已然不是完整,無法去定義怎樣才算“他”,從趕來的官兵踏進展府的第一步起,或許那個孩子就已經被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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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的柳夫人因為外出訪友倒是逃過一劫,值得一提的是即便在如此慘烈駭人的情況下,最後竟然還在府裏找到了幸存者。
    那是一個被藏在矮櫃裏的小姑娘。
    得益於年紀小身形也嬌小,看似無法藏人的抽屜式矮櫃倒也勉強塞得下她,因此沒有被喪心病狂的西郡殘黨翻找到。
    被官兵發現時,她嘴裏緊緊咬著一截衣袖上的布,掌心還緊緊握著一隻手。
    取出那塊布,小姑娘乖巧的微笑著。
    「哥哥說牽著他就不會害怕了。」
    然而,她握著的也隻是一隻手。
    一截早就從軀體上脫離的,斷麵血肉模糊的,手。
    在跪倒在地的柳夫人幾近崩潰的聲嘶力竭的尖叫聲中,似乎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的小姑娘懵懂的歪頭,還上前試圖安慰自己的娘親。
    她從始至終牽著那隻手,死活不肯鬆開。
    於是她一遍遍被已經嚇瘋崩潰的母親推開,一遍遍委屈的再靠上去,直至最後她整個人連帶著那隻斷手都被絕望的母親一齊緊緊抱住。
    女人絕望的喊叫聲變成了怪異的嗚咽。
    很奇怪,人在那種情況下是哭不出來的,隻能從喉嚨裏擠出支離破碎的“啊”的音節。
    地麵的血跡已經無法衝刷幹淨,因天氣炎熱而腐敗的組織散發陣陣熏天的惡臭,最後,一把利落的火索性將這個噩夢燒了個幹淨。
    年輕的柳夫人抱著懷中昏睡過去的女兒。
    她臉色蒼白的沉默看著這場大火,萬念俱灰。
    一直到後麵展將軍趕回京城,聖上下令封鎖此事,也沒有人再敢提及。
    不幸中的萬幸,當時年僅七歲的小姑娘似乎因為過大的刺激從而記憶產生了錯亂,之後她又發過一次高燒,昏迷了足足半月。
    等再清醒過來時,她已經徹底將此事遺忘。
    對於一個年幼的孩子來說,這幾乎是她最好的結局了。
    至少她沒有瘋,不是嗎。
    ——
    沈肅清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國子監的。
    腳步虛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思緒渾渾噩噩,心髒宛若浸泡在臘月的冰水裏,四肢百骸都泛著難以忍受的涼意,寒徹骨髓。
    行至安定門,他駐足,長此凝佇。
    如血一樣殘紅的夕陽霞光下,明暗光影交疊中,青裙的小姑娘乖巧倚牆等待著,手裏還握著一串已經被咬了半顆的裹著糖衣的冰糖葫蘆。
    一看見他,她麵上便綻開燦爛的笑。
    “小沈大人,晚上吃什麽呀?”
    如今這般無憂無慮的笑容,看在沈肅清眼裏卻變得異常脆弱易碎,輕易便會失去。
    他忽而強烈的預感到,或許她終有一天再也無法露出這樣的笑容。
    踉蹌著走上前,卸去渾身力氣的沈肅清伸手將她緊緊抱住,垂眸,無聲哀慟。
    隻希望,那一天不會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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