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肅清早就該猜到的，回答了一個傻問題還會有一百個在後麵等著他…
    “小沈大人，如果我是一個甜甜的白麵饅頭你還會喜歡我嗎？”
    彼時，他正坐在窗前拿著一塊薄毯在給她擦著濕漉漉的頭發。
    天幕已然全黑，起了急風。
    夜雨凝珠成線順著簷瓦滴落在廊下的水缸裏，滴滴嗒嗒，脆響聲細密而嘈雜。
    屋內燃著燈，在下著暴雨的漆夜裏透出朦朧的暖光。
    爐上煨著冰糖薑湯，煮得咕咚咕咚作響，升起的嫋嫋長煙裹挾著淡淡辛辣的香甜味，光是嗅著便讓人覺得渾身發暖，舒坦得不能再舒坦。
    展信佳打了個噴嚏，像小貓小狗一樣甩著頭發抖水，這一抖，更讓沈肅清無從下手。
    索性攤開毯子將她整個裹住，沈肅清轉身去給她倒薑湯。
    身後，小姑娘還不依不饒的在追問著。
    “小沈大人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小沈大人小沈大人小沈大人——”
    沈肅清感到頭疼。
    哪有人會無緣無故變成白麵饅頭的…
    即便如此，他還是一邊往碗裏盛著薑湯一邊耐著性子回答。
    “你要是變成白麵饅頭，我就把你鎖在櫥櫃裏每天吃飯時打開瞧上幾眼。”
    “那我要是發黴了呢？”
    “不許發黴。”
    “那我要是被積德偷走偷偷吃掉了呢？”
    她話音一落，沈肅清還未開口，趴在不遠處桌台上有一搭無一搭甩著尾巴尖犯困的大橘貓睜開眼，它舔舔爪子，疑惑的“喵”了一聲。
    不僅是展信佳，連沈肅清也忍俊不禁。
    將墊著布的碗遞到小姑娘手裏，他不忘叮囑，“小心點，碗有點燙。”
    暖黃燈下，她眉眼彎彎。
    本就漂亮的桃花眼像是被雨水洗淨，清澈明澄，幹淨得像是一麵琉璃鏡子，毫無雜質。
    吹了吹碗，小口啜飲著。
    小姑娘雙手捧著碗，嘴角高高翹起，笑盈盈的。
    “如果我變成蝴蝶呢？小沈大人還養我嗎。”
    “…這個不行，換一個。”
    “為什麽呀小沈大人，小沈大人不喜歡蝴蝶嗎。”
    “蝴蝶的壽數隻有三天至一月，你若是變成蝴蝶，過完一月後我當如何？你是想讓我死嗎？”
    “可是變成蝴蝶的是我又不是小沈大人。”
    小姑娘爭辯著。
    然而回應她的是揉亂她頭發的一隻手，忙碌中的沈肅清抽空斜睨了她一眼。
    “沒辦法，我們這種敏感固執的文人就是容易悲春傷秋，一點點小事便要淤積成心結，生一場大病。我的蝴蝶要是死了那我估計也活不成了。”
    聽著他這麽半開玩笑的自我調侃，展信佳既有點想笑，又有點沾沾自喜。
    果然對於小沈大人來說她很重要吧！！
    披在肩上的毯子散發著暖意，手中捧著的湯碗冒著白霧。
    哪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任暴雨肆意，疾風凜冽，隻要躲在這方明亮溫暖的小小屋子裏，隻要待在小沈大人身邊，就不會有任何風雨能越過他的懷抱打到她。
    “小沈大人。”
    “嗯？”
    “我要是隻有一塊脆薯餅那麽大就好了，你就可以把我揣進兜裏每天帶著我出去玩。不用走路，不用念書，還可以騎著積德到處跑。”
    聽著小姑娘充滿向往的碎碎念，沈肅清不禁失笑。
    好在他已經習慣了她的這些胡言亂語。
    他沉吟，倒還真認真想了想可行性。
    “好，到時候我把你藏在袖袋裏，上朝也揣著你…甚至還能省點錢？變小了應該就吃不了多少東西了，給你裝兩個饅頭你能啃一整天。”
    “可惡，這麽好玩的事你怎麽隻能想到省錢啊！！”
    “好了。”
    笑著將還裹著毯子氣鼓鼓的小姑娘往外推，沈肅清接過了她手裏的碗。
    “方才浴桶裏就已經放好了燒開的熱水，這會兒應該涼得差不多了。先去沐浴洗漱吧，要是真著涼生病了別來黏著我哼哼。
    換洗的衣服給你搭在浴桶邊的屏風上了，換下來的濕衣服你扔進一旁的盆裏就好。”
    嘴上雖還假裝不服氣，但彎起的眸藏不住她的好心情。一直到整個人愜意的泡進水溫剛好的浴桶裏，展信佳還在忍不住輕笑。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好的小郎君呀。
    心情歡快的將半個腦袋埋進水裏鼓著泡泡，屋外，伴隨著映在門上走過的人影，遙遙的長廊上還傳來青年操碎了心的聲。
    “不要玩水，泡好了就趕緊穿好衣服回被窩裏躺著。”
    “聽見啦聽見啦兩隻耳朵都聽見啦~”
    浮出水麵抖了抖水，展信佳笑意更深。
    一直到她洗漱完回房躺進被積德暖好的柔軟被窩裏，依舊能透過門看見外麵亮著的昏黃的燈光，那是小沈大人在廚房洗碗。
    過了一會兒，廚房的燈熄了，腳步聲由遠到近在她窗前停下——
    小沈大人在檢查她有沒有關好窗。
    再過了片刻，那點燈火又遠遠去了廊下。
    隱約從細密雨幕裏傳來搪瓷花盆被搬動的輕響，這次小沈大人應當是在將長廊裏的花草移回簷下，使它們免遭風雨摧殘。
    聽著這些聲音，心底無比安心的展信佳緩緩閉上了眼。
    她原以為自己會做個好夢，夢倒是夢了，隻是說不上好壞。
    春光明媚，微風正暖。
    夢裏是三月裏綻放到極致的梨花，簷下春燕銜草，過於燦爛的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空氣中仿佛裹挾著淡淡清甜的青梨香味。
    年幼的小姑娘坐在樹梢間，隨著她悠哉晃蕩雙腿的動作，梨花紛紛，簌簌似雪。
    樹下，小少年伸開手臂仰頭望她。
    「快下來呀妹寶。」
    小姑娘著一身繡著柳枝的嫩青色襦裙，梳著垂雲髻，鬢發間簪著青黃點簇的迎春花釵，幾縷細軟的碎發隨著緞帶一齊隨風飛舞。
    她一笑，還沒長齊的牙露出豁口，就連說話都口齒不清有些漏風。
    「不要，樹上風景可好了，從這裏能一直看到門外那條河呢！」
    樹上的小少年扶著額歎了口氣，小小年紀卻頗為深沉，顯然操碎了心。
    他嚐試再次交涉談判。
    「下來吧，我的零花錢分你一半好不好？」
    還沒等小姑娘答話，不遠處就傳來女人怒氣衝衝的聲。
    「阿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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