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壞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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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信佳還記得,遇見師父是在一個大雪天。
那時自己大抵才七歲吧,舉家剛從郊外搬進京城不久,正值凜冬臘月,年關將近。
仔細想來,或許是因為曾經生過一場大病,其實她對七歲之前發生的事沒什麽印象了,哪怕刻意去回憶也隻有朦朦朧朧的一團迷霧。
不過在展信佳記憶裏,爹娘以前很奇怪。
他們總是隔得遠遠的用一種複雜的目光注視著她,可若是她主動靠近,兩人便又會慌張的退後,麵上流露著如出一轍的痛苦神情。
為什麽呢。
為什麽不抱抱我呢。
年幼的她像是戀窩的雛鳥般茫然的伸開手,眼巴巴追逐著兩道永遠不會停下的影子,渴望著一個溫暖的、會毫不猶豫將她摟緊的懷抱。
她有很長時間都是孤獨的。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洗漱,一個人睡覺。
從睜開眼到閉上眼,每天麻木的重複著枯燥而乏味的日常,就好像陷入了某種循環。
大多數時候她隻是坐在窗口望著院裏那棵梨樹發呆,幻想著爬上去再跳下來。雖然不太清楚這樣有什麽意義,但她很喜歡這種感覺。
不幸中的萬幸是展信佳一直覺得自己精神狀態穩定到有些離譜。
她幾乎沒什麽需求,安靜,乖巧。
但那時她畢竟也才七歲,從陌生噩夢中驚醒依舊會恐懼得發抖。哪怕極力控製著情緒,牙齒依舊咯吱咯吱的打著顫,發出刺耳的聲音。
她再次無助的嚐試向父母伸出手——
父親捂著臉,臉上滿是頹然的絕望,而母親淚光盈盈,哪怕捂住嘴仍控製不住的生理性幹嘔著,他們就像透過她看見了極其恐怖的東西。
靠近我會讓你們覺得很難受嗎。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麽又要愛我呢?
爹娘的愛是清晨起來時已經盛著溫水的盆,是一日三餐按照她喜好精心製作的飯菜,是午睡醒來時放在枕邊的糕點與糖果,是繡著兔子的漂亮新裙子,是遙遙凝望她時飽含繾綣溫情的眼。
他們的愛很近,人卻遠遠的,將她孤獨的隔開在另一個世界。
於是,某個下著大雪的黎明,展信佳穿好衣服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家。
空蒙蒙的天,灰暗而仿佛墜著千斤重,給她一種天幕隨時都可能被雪壓垮塌下來的錯覺。
風聲凜冽,呼嘯而過,塵寰被浩浩蕩蕩的白雪強行覆蓋,以極致的純白遮掩住世間一切肮髒與罪惡。一望無際的蒼茫裏,她無處可去。
盡管如此,展信佳還是漫無目的的走著。
地上的積雪足足到她小腿深,她連走路都有些吃力,艱難的扶著牆移動著,直至精疲力盡摔倒在了雪堆裏,整個人都失力栽了進去。
冷,徹骨的冷。
有那麽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快要呼吸不過來,快要死掉,但很快這種窒息感就消失——
有人把她拎了起來。
那是一個披著狐裘的姐姐,墨發棠唇,臉兒尖瘦蒼白,一雙沒什麽光亮的眼睛點著濃漆色,整個人瘦弱得仿佛來陣強風就能把她吹跑。
展信佳很清楚的記得當時師父看見她時表情很奇怪。
驚懼?詫異?扭曲?
難以言喻,她甚至不知道怎麽去概括形容。
但僅僅隻是一瞬,很快師傅便微笑著把她抱進了懷裏。
那是一個溫暖的,柔軟的,足以替她抵擋住所有襲來的風雪的懷抱。
展信佳很喜歡待在慕尚書府,裏麵有身上香香的總是在笑的丫鬟姐姐,有甜甜的加了牛奶的茶,有各種說不上來名字的點心與糖果。
最重要的是,她逃離了孤獨。
窗外大雪紛飛,屋內炭火燒得暖烘烘。她腦袋枕在師父膝上,而師父哼著婉轉輕柔的歌謠,溫暖的手緩慢的拍撫著她,偶爾摸摸她的發。
展信佳很依賴這種感覺。
依賴到她開始抵觸回家這件事。
但師父牽著她的手微笑著說要送她回家時,展信佳依舊沒有出聲拒絕,隻是懵然點頭。
路上雪鋪得很厚,鞋子踩上去會發出簌簌沙沙的細響。她呼氣,唇齒間嗬出的霧化成一片縹緲的白煙,而後被風推著遙遙散去。
展信佳希望這條路長一些,再長一些,可哪怕她極力拖延,路終歸到了盡頭。
娘親哭得很大聲,幾乎是聲嘶力竭。
內間不斷傳來爭執聲,他們到底在聊什麽其實坐在外麵茫然發呆的展信佳並沒有全部聽清。
「難道我就舍得嗎?!…可是大夫說了,與她越親近她想起來的概率就越大。」
「到底要我怎麽樣呢,要是那天在家的人是我就好了。可現在一切都沒辦法,比起讓她記起來我更希望她就這麽漠然的過一輩子。」
「求求您了,不要再提起這件事…」
「如果有辦法讓她永遠失憶下去的話,我當然願意…不管付出什麽代價。」
……
娘親的慟哭聲尖銳到讓展信佳無法忽略。
可當她剛打算離開屋子,裏麵的人就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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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神色凝重,爹扶著娘,而娘眼眶通紅的,三人仿佛想到了什麽辦法又或者達成了什麽協議,總之年幼的展信佳不得而知。
她隻知道從那天開始,娘親不再跟她保持距離,而像是想把以前全部彌補回來一樣一天到晚的抱著她膩著她,一刻不舍得分開,就連晚上起夜都要摸進她的房間親昵的親親她的臉頰。
爹依舊沉默寡言,但偶爾她坐在窗口望著梨樹發呆時,他會陪她一起枯燥的坐著。
大概過了半個月,男人終於鼓起勇氣主動說了第一句話。
「小紙有什麽想要的嗎?」
展信佳偏過頭看他,目不轉睛,毫不猶豫。
「想要變成最厲害的人。」
她開始學武,她也確實繼承了來自親爹的天賦——當然,文化課也不能落下,於是那位即將嫁進言親王府的慕姐姐成了她的師父。
除了普通的功課,師父還會給她講許多光怪陸離的趣事,例如重生啊,穿越啊,反派啊,係統啊,任務啊……各種亂七八糟的。
學到了很多奇奇怪怪東西的展信佳能感覺到自己內心日漸充盈,自信開朗,囂張任性,逐漸忘卻了過往不愉快的一切。
按雁西月跟雁回時的話來說,她隻是變成了以前沒生病時那樣無憂無慮的狀態。
畢竟她已經遠離了孤獨,浸泡在所有人的愛裏。
展信佳毫不懷疑這些都是師父的功勞。
倘若她沒有遇見師父,那她的人生該會多可悲呢。
隻要一想到這裏,心中對師父的那份感激與依賴便無法割舍。
而後八九歲的尋常的某一天,因學武意外摔傷脊椎的展信佳無聊的趴在床上發呆時,師父走進來,皺著眉將她咬在嘴裏的一截袖子拽了出來。
「說了多少次了,髒,為什麽一定要咬著衣袖呢。」
展信佳愣了愣,不假思索下意識的回答。
「這樣就不會發出聲音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這是誰教她的,總而言之每次心情煩躁的時候就喜歡往嘴裏咬點什麽這個壞習慣是怎麽也改不了了。
一開始是衣服布料,在被師父強烈禁止之後又改成了茅針、小麥草、蘆葦杆、任何路邊隨手折的野草,反正她不挑,沒毒就行。
這讓她能在短時間內靜下心,獲得一種奇怪的安全感。
更冷靜,更理智。
也是在那一天,師父離開房間後,困得昏昏沉沉的展信佳忽而突兀的想起了第一次與師父相遇時,對方那種難以形容的異樣眼神——
就好像,在看著一個本不該存在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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