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紙最討厭哥哥了。
    幼年時，哥哥總會趁娘不在偷偷溜進來捏她的臉。
    一個中午捏好幾次，把她捏哭了轉身就跑，害得搖籃裏的小紙沒睡過一個安穩的午覺。
    等再長大一些，她明明是好心才黏著哥哥陪他練字，哥哥卻壞心眼的趁她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時往她臉上畫難看的胡子。
    她就這麽傻乎乎的頂著小花臉跟雁哥哥和阿月玩了一整天。
    等她終於發現不對，委屈的哭著回來找他時，哥哥卻笑得前仰後合連筆都握不穩了。
    雖然最後哥哥給她買了超大一包桂花糖賠禮道歉，哄了又哄，但含著一泡眼淚的小紙還是氣鼓鼓的在他指節上留下了兩道淺淺的牙印。
    更倒黴的是因為那包糖，小紙還沒換掉的牙被蛀了，疼了她好長一段時間。
    娘親跟爹爹再也不準她吃糖了。
    哥哥簡直壞事做盡！
    雖然比她大了整整五歲，但哥哥有的時候幼稚得讓小紙都有點無語。
    春天梨樹上雀鳥嘰嘰喳喳時，哥哥會把她舉高高湊到鳥窩前，笑著讓她同喜鵲一起吵架。
    夏天暑氣最熱時，哥哥會偷偷帶她下河摸魚。
    她站在岸上抱著比自己腦袋還大的魚乖乖等他，等哥哥濕漉漉爬上來時，她茫然懵懂的臉都已經被魚尾巴拍得像柿子一樣紅彤彤了。
    她哭著扔下壞魚伸手撒嬌要哥哥抱，哥哥一愣，扶著腰笑得好大好大聲。
    後來天氣涼快了一些，樹葉都變成了捏上去脆脆的楓糖紅，哥哥就把她埋進葉子裏，騙她說來年會長出一個比她更可愛的妹寶。
    氣得小紙一下子從樹葉堆裏竄出來，垮著小貓批臉，哼一聲，甩著辮子扭頭就走。
    她都沒有許願要兩個哥哥，所以哥哥也不能有兩個妹寶。
    隻許有小紙一個！
    再後來下了雪，生病的小紙凍得一直吸鼻涕，不被娘親允許出去玩的她隻能揣著手坐在窗口眼巴巴的看著院子裏的哥哥同阿月他們玩雪。
    哥哥在院子裏堆了一個小小的她，還故意在雪人臉上畫了哭哭的表情，氣得她在窗前瞪他。
    小紙最討厭哥哥了！
    但，哥哥似乎最喜歡小紙了。
    「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小團子，哎呀，哥哥抱抱，哥哥捏捏，哥哥揉揉~」
    偷溜進來打擾她午睡時，他總是笑眯眯的這樣說著。
    後來這個小團子長大了一些，黏糊糊的總跟在他身後跑，像個小尾巴一樣。
    他練字時，她就趴在他書桌上睡覺，饅頭一樣白軟的臉在桌麵上壓得扁扁的，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麽好吃的，流出的口水把字帖都打濕了。
    後來說起這件事時，他眼底含著明晃晃的笑意，還故意把被咬後留下的疤給她看，裝出一副難過模樣，好讓壞脾氣的妹寶愧疚不安。
    於是小紙抱著那根手指吹了吹，甕聲甕氣的說最喜歡哥哥了。
    春日明媚，清澈和煦的三月陽光裏，他垂眸，望向指節上牙印時眼神既無奈又溫柔。
    他好心賠了她一包糖，沒想到傻妹寶居然偷偷拿去當飯吃，等他發現不對勁時，她已經捂著痛痛的牙眼淚汪汪的去找娘告狀了。
    最後他喜提一頓男女混合雙打，她則被永久剝奪了吃糖的資格。
    這很壞了。
    梨樹上安窩的喜鵲總是吵個不停，在院內練劍的他簡直不堪其擾。想了想，他索性回屋把妹寶抱了出來，雙手夾在她腋下舉高高——
    家裏最能鬧騰的就是這個一直響的小玩意。
    一天到晚的「哥哥」叫個不停，他若不理她，她要麽嚎啕大哭，要麽露著豁口的牙揪著他的衣袖傻笑，眼睛亮晶晶的。
    他倒想看看她跟喜鵲誰更吵。
    明明是她自己貪心抱著最大的那條魚不肯撒手，可被魚“毒打”之後，她又委屈得不行，小臉紅撲撲的，哭著膩在他懷裏撒嬌告狀。
    那很壞了！
    那條壞魚當晚就被他端去廚房紅燒。
    如果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音，一準是妹寶故意在他窗前踩枯葉玩，靜不下心看書的他無奈扶額，拎著她的後衣領把她埋進了樹葉堆裏。
    「來年會長出一個更可愛的妹寶。」
    這自然是騙小孩的。
    但他無論說什麽那個小傻子都會無條件相信，因為這件事她還跟他鬧了好久的別扭，直到他瞞著爹娘“偷渡”了一粒糖給她，才把她哄好。
    下雪是一年中她最開心的時候。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她那麽熱衷於堆醜醜的雪人，但很可惜的是今年她因為晚上踢被子凍著而生病了，遺憾的失去了出門玩雪的權利。
    一扭頭就看見穿得像個球的妹寶趴在窗前揣著手，眼巴巴的，可愛得不像話。
    他在院裏堆了一個小小的妹寶，用樹枝畫了兩條寬麵條一樣的眼淚，她看見後果然站在窗口氣得不停走來走去，鼓著腮幫子一直瞪他。
    不過對於哄她這件事他已經很熟練了。
    晚間，他在她窗台上捏了一個小雪兔，妹寶第二日醒來看見時高興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見牙不見眼，捧著雪兔到處找人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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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總是下意識的慣著她，滿足她無理的要求，將她幼稚的小脾氣寵得越發任性。
    但沒辦法。
    誰讓哥哥最喜歡小紙了。
    她明媚，她活潑，她恣意生長，不像花，更像是堅韌不拔的小樹。一年又一年，他靜默的守著這棵小樹抽條，又長出青翠的新芽。
    他怎麽忍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於是當她黏糊糊撒嬌著說「哥哥跟著娘一起出門吧，這樣回來的時候就偷偷幫我帶糖了」的時候，他想都沒想的就答應了。
    回來路上，他掂著荷包裏的糖忍不住笑。
    心想妹寶到時候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撲進他懷裏要他抱，或許她還會甜滋滋的說幾句「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之類他愛聽的話。
    而當推開門的那一刻，他的世界就此傾塌。
    含著糖的小姑娘在他懷裏餘溫漸涼，眼眶空洞，軟軟的垂下了手，咽了氣。
    他顫著手捏捏她冰冷的臉，她卻沒有像小時候那樣生氣的睜開眼，沒有哭，就連那雙澄澈幹淨的眼睛都不會再笑盈盈朝他望過來了。
    他想，無論要他做什麽都可以的，至少，至少不要這麽殘忍。
    要是他沒有答應出門給她買糖就好了，要是他一直守在她身邊就好了，要是死掉的人是他就好了，要是可以重新選擇就好了。
    於是，當那個自稱是妹寶的朋友的光球出現並告訴他可以帶著他可以回到半個時辰前時，他將懷裏的妹寶鬆開，溫柔擦去她臉上血漬。
    好。
    你知道的，從小到大，無論什麽事哥哥都願意為你去做。
    「我的小名是紙，哥哥的小名是箋，哎呀，爹爹娘親真膩歪~也不知道爹爹什麽時候打完仗回京，我有一點點想他了。」
    「哥哥哥哥，好哥哥~~你就跟著娘親一起上街嘛，偷偷給我買糖吃好不好。」
    「為什麽不好，可惡，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是什麽人進來了，哥哥？」
    「哥哥，我很害怕…」
    「為什麽我要躲在這裏，哥哥呢，那哥哥要躲在哪裏？我好害怕，我們永遠都待在一起好不好，求你了，至少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我不想離開你……」
    「隻要咬著它不發出任何聲音，哥哥就會回來嗎？我會等你，所以你一定要記得回來哦，千萬千萬不能把我忘記在這裏哦。」
    「你要是把我忘了，我就再也不要原諒你了。」
    被縮在矮櫃裏的小姑娘以柔軟依賴的眼神注視著，展吟書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劃下一截衣袖給她，然後以背脊緊緊抵著，堵死了櫃門。
    「乖，哥哥最喜歡小紙了。」
    壞心眼的逗了她那麽多次，可唯獨這句話，他從不曾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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