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信佳的思緒很亂，多年來的平靜假象驟然被打破，突如其來的一係列事情讓她有些處理不過來，或者說根本不知道怎麽處理。
    等走到小破院門口時，她抬起頭，懵了懵，隨後不敢置信的抬手揉了揉眼睛。
    從前那個寒磣的土坯危房不知何時已經被改建成了三間結實漂亮的青磚小瓦房，屋頂加蓋了瓦片，就連籬笆與大門也都被換成了新的。
    乍一望去，在貧民區裏特別整潔氣派。
    要不是這條路走了百八十遍不可能記錯，她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屋了。
    絕對是小沈大人……
    上次來過之後，小沈大人嘴上雖然不說，但私底下還是操心的偷偷找人幫她蓋了房子。
    他做的永遠比他說的要多。
    原本冰涼的心裏湧上些許暖意，展信佳垂眸，嘴角牽起一點勉強的弧度。
    眼見院內升起嫋嫋炊煙，在門口站了半晌，她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推門走進去。
    進去之後她要說什麽呢？
    不要離開京城？不要進婪疆的圈套？
    恐怕她莫名其妙的說這些也隻會被爹娘當成失心瘋吧，或許連恢複記憶的事也會就此暴露，白讓他們自責擔心。
    而且就算她說她要參軍離京，爹娘也不會同意的。
    就算她不得不去，也隻能偷偷的走……
    心房像是堵著一團浸過水之後悶沉棉花，怎樣都不得輕鬆，展信佳懨懨轉身正要走，迎麵卻撞上了正往這來的雁回時與雁西月。
    “妹寶？怎麽不進去。”
    兩人原本表情凝重，一見到她便揚起笑臉，不由分說的一左一右架著她的胳膊就往裏走。
    “哎！妹寶家居然重新蓋房子了。”
    “展伯父跟柳姨應該在做飯吧，好香啊，隔著大老遠就聞到了，走走走，蹭一頓先。”
    展信佳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就已經被熱情好客的兄妹倆直接抬進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才是這屋的主人，她是來做客的。
    進了灶屋，娘還在揉麵，爹正在看灶上魚湯的火候。
    見三個小朋友一齊進來，夫妻倆又驚又喜。
    等爐上煮起濃白酸湯小魚的小鍋，香氣騰騰，五人熱鬧的圍坐著你一筷子我一勺的搶著貼在鍋壁上的薄餅，毫不講究什麽客氣。
    雁西月跟雁回時從小就跟展信佳膩在一起玩，時常出宮跑來將軍府亦或者小破院，對於他倆來說，展伯跟柳姨同幹爹幹娘沒什麽區別。
    大家坐在一起就是一家人。
    在這樣蕭索而萬物凋敝的秋天能跟重要之人圍坐在一起一起喝上一碗魚湯，渾身都暖暖的。
    展信佳眼眶被霧氣熏得熱熱的，有點舍不得這樣安逸而溫馨的日子。
    心事重重的吃過飯，雁回時與雁西月已經去院子裏剔牙吹風，灶屋便隻剩下留著洗碗收拾的夫妻二人與展信佳。
    猶豫了許久，她還是牽過娘親一截衣袖，軟軟的依偎了上去。
    聲音悶悶的，像在撒嬌。
    “娘，你愛我嗎。”
    柳如煙一怔。
    她似乎沒想到自家女兒怎麽會突然問這種蠢問題。
    原本顯得嫵媚的眉眼逐漸柔和，柳如煙眸底蘊著暖光，她微笑著抬指摸了摸女兒鬢發上的蝴蝶簪子，聲音再溫柔慈愛不過了。
    “當然啦，小紙是娘親最珍貴的寶物。”
    同時，她也是那孩子留在這人間的唯一遺物。
    得到了令自己心安的肯定答複，展信佳又轉身眼巴巴的望向還在涮鍋的展越。
    人高馬大身形魁梧的男人一下子鬧了個大紅臉，站在那扭扭捏捏的，既想維持著自己一家之主的尊嚴與壓根就沒有的嚴父形象，同時又恨不得馬上告訴女兒爹娘到底有多在乎她。
    最後，展越也隻是背過了身開始狂刷碗。
    柳如煙扶著腰前仰後合，笑得不行，她將手帕往女兒肩頭一搭，順勢將女兒摟住。
    “你爹啊…你剛出生的時候，我老是在家裏找不著你人，一問就是被你爹抱走了。
    今日抱去皇宮裏炫耀一番，明日又抱去軍營裏炫耀一番，見人就說‘你怎麽知道我夫人給我新添了件小棉襖？’，那叫一個愛不釋手，恨不得外出行軍打仗都把你揣在懷裏。
    當時啊，旁人在路上一遇到你爹就會搶先一步說‘誰問你了’？！”
    提起這段往事，柳如煙笑盈盈的，眼底全是瀲灩的碎光。
    仍在假裝認真洗碗的展越臉更紅。
    展信佳歪頭貼著娘親的肩膀，依偎著，也跟著忍不住偷笑出聲。
    其實她一直覺得自己很慘。
    那什麽，舔狗的爹、妖豔的媽、逆天的家、破碎的她……
    但仔細回憶，這些也隻是她聽聞到的故事。
    在展信佳的記憶裏，雖然爹跟當今皇後曾經是青梅竹馬，但兩人各自成婚後每次見麵，爹都眼觀鼻鼻觀心恭敬而疏離，絕不多看一眼。
    而江湖上雖然一直流傳著娘勾引皇帝的傳說，貪財啊，矯情啊什麽的…但話又說回來，她家都窮成這樣了爹還總是時不時被革職抄家，娘卻始終都沒有嫌棄過，更別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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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到底算哪門子貪財啊……
    更別提矯情了。
    這麽多年家裏也沒個下人，家裏大小事幾乎都是娘在操勞，也沒見娘有過半句怨言。
    因著從前那段被冷落過的記憶，展信佳雖然嘴上不說，但一直有些介懷。可現在想想，哥哥死去之後明明最痛苦的人就是爹娘。
    爹該有多自責，在邊關聽聞消息，在日夜兼程趕回來的路上他都在想些什麽呢。
    或許，這也是他寧願反複被革職也要守著她跟娘的原因吧。
    而娘當年親眼目睹了那樣的慘況，又該有多堅強的意誌力才能強忍住悲痛，裝作若無其事，在她心裏，她一定很後悔那天為什麽要出門。
    此刻，展信佳心間的惶恐一點點被驅散，最後隻剩下了一片凜然的堅定。
    無論如何，她都要替哥哥守好這個家。
    即便哥哥再也不會回來，但，或許呢，這世間什麽光怪陸離的事情都有，萬一呢。
    她那時對哥哥說，「如果你把我忘在這裏，我就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了」，哥哥最害怕她生氣了，他一定會記得回來找她的。
    就像是幼年時跟哥哥捉迷藏，好勝心強的她仗著身形小躲進了衣櫃的抽屜裏。她自己都被悶得迷迷糊糊睡著了，映著黃昏的霞光，找了她一下午的哥哥卻笑著將她從抽屜裏抱了出來。
    在沒找著她之前，他從來不會停止遊戲。
    想到這裏，展信佳情不自禁彎眸，而不過一瞬間她的情緒又更為迷茫失落，在無法輕易抉擇的局麵裏陷入更深層的愧疚與痛苦。
    那，小沈大人該怎麽辦呢？
    她若是就這麽走了，她真的不敢想象小沈大人知道後能有多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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