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不願見到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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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展信佳而言,師父一直是很重要的親人。
    在她的印象裏,師父總是執著一卷書病弱的倚躺在窗前的榻上,鬢發如堆,眉目低垂,宛若夏池中濯而不妖的清蓮,溫婉靜好。
    幼年時,每當自己練字練一半偷偷瞥過去,師父便會抿唇回以無奈的微笑。
    「是累了嗎?紙兒,過來吧。」
    而後,她便可以歡天喜地的賴在師父身邊,爬上軟榻,親昵的枕在師父的膝上,撒嬌著要聽師父講述另一個世界裏光怪陸離的故事。
    師父會的可不止是講故事。
    會煮甜甜的奶茶,會給她縫漂亮的小裙子,會講好玩的故事哄她,會教她用更簡單的方法算數,會告訴她紙兒是世上最可愛的孩子。
    那時的展信佳懵懂的將腦袋抵著師父的肩,呆呆抬頭,有些難為情。
    「可是阿月說她才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孩子呀。」
    師父以帕掩唇笑了笑。
    「在她的家人眼裏她當然是最好的,但是在師父眼裏,我們紙兒才是最可愛的小姑娘。」
    師父說,親人就是無條件的偏愛。
    所以哪怕她笨笨的學算數總是很慢,哪怕她字跡練了很久依舊難看,哪怕她經常出去惹事闖禍,可師父永遠都隻是微笑著朝她招招手。
    「愣著做什麽,過來吧。」
    被那雙溫柔的眼睛注視著時她心裏總是會湧起無盡的勇氣,仿佛她無論想做什麽都可以,什麽錯都會被原諒,什麽事都會被縱容。
    師父說,「沒關係,紙兒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感興趣的事,錯了就算我的。」
    而後某一天,那雙眼睛忽而病懨懨的低垂著,晦暗不明,充斥著掙紮的痛苦與決絕。
    師父的聲音變得那樣陌生,沙啞。
    「不管你相不相信,紙兒,我其實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傷害你。」
    在礦洞裏聽到這句話的一刹那,展信佳腦海中沒有恨,沒有憤怒,隻是恍惚想起七歲那年似乎也是這樣一場足以傾覆塵寰的大雪。
    師父將她從雪地裏拉起來,拍拍她身上的碎雪,把她摟進狐裘裏裹著一路抱回了家。
    路上,師父的手還輕輕的拍撫著她的後背。
    「好了,沒事了。」
    那雙手曾替她擦過汗,曾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教她寫字,曾無數次溫柔的落在她發頂……最後,那雙手握緊了足以要她性命的鋒利兵器。
    然後對準她。
    展信佳覺得自己也是很奇怪的人。
    比起對死亡的恐懼,比起被背叛的痛苦,比起一直活在謊言裏的迷茫……
    那一刻,她腦海中浮現的竟然是某年春日師父牽著她去梨園聽戲時的熱鬧喧囂場景,衣香鬢影,踮腳顧盼,人聲鼎沸,滿堂喝彩。
    她還記得,當時台上“薛湘靈”正唱到《鎖麟囊》朱樓一折。
    「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盡,參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
    我隻道鐵富貴一生注定,又誰知人生數頃刻分明。
    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憶前塵。
    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戲台落幕,開始泛黃褪色,轉眼間變得破敗殘舊,席位裏的觀眾如同虛影一個個消失,最後,隻剩她還站在這片廢墟裏呆呆看著。
    她開始在這座空蕩蕩的梨園裏奔跑著,尋找著,可不知道出口在哪的她隻能茫然亂轉。
    就像是魘在一場醒不過來的,孤獨的噩夢,無論怎麽掙紮怎麽哭喊著都回不到現實,所有人都已經悄然離開了,隻有她還被困在故夢裏。
    隱隱的,耳畔似乎傳來雁羽遙的聲音。
    「果然還是發熱了,等燒退下來應該就沒什麽問題了,要是退不下來就麻煩了……看她能不能自己醒來吧,我再去開幾副藥。」
    聲音漸小,慢慢聽不真切。
    正當展信佳蹲坐在戲台角落裏抱著膝蓋茫然無措時,一隻橘貓慢悠悠的伸了個懶腰,踱著優雅的步從暗處走來,一下就躍進了她懷裏。
    那雙金色的豎瞳微眯著,像是在笑。
    「你醒啦,你剛剛好像做噩夢了誒,一直說著好痛苦好害怕什麽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但我們隻是小貓呀,我們一起去吃小魚幹吧???!!」
    積德?!
    展信佳陡然驚醒,坐起身——
    痛,感覺哪裏都好痛,特別是膝蓋疼得讓她低吟了幾聲,滿頭冷汗的虛弱倒回床上。
    掀開被子瞥了一眼,腿上果然纏著繃帶呢。
    環顧四周,她現在躺著的是一間單獨支起來的營帳,帳內燃著火盆,暖意驅散了寒冷,將整個室內烤得暖烘烘的,格外舒適安逸。
    帳外一片純白,茫茫雪色,強光刺得她眼睛有些不適,眯了好一會兒才緩解。
    原本展信佳還以為自己昏迷了這麽久嗓子一定很幹,但奇怪的是喉嚨裏潤潤的,一點也不痛,咂吧咂吧嘴還能品出甜甜的蜂蜜味道。
    不僅如此,她的頭發也似乎被重新清潔梳理過,沒有那種黏膩淩亂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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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沒有覺得這麽舒服了。
    展信佳索性又倒回柔軟溫暖的被窩裏,用臉蹭了蹭枕頭,嗚嗚,那就再偷懶一會兒吧。
    然而她的回籠覺還沒來得及實現就被打斷,喬喬端著水盆走了進來,一見展信佳乖巧縮在被窩裏睜著眼望過來,她便欣喜的叫出聲。
    “阿紙,你醒了!羽大夫的藥果然有用。”
    展信佳:“……”
    展信佳:“呃…質疑雁氏老方,理解雁氏老方,服用雁氏老方。
    對了喬喬,我昏迷了多久,中間有發生什麽事嗎?老中醫去哪了,我有正事找他。”
    “你昏睡快一月了都,把我們全部人都快嚇死了。中途有蒼鷹給你送過一次信,但你人沒醒,就幫你收起來了,羽大夫的話應該在照顧崔姑娘吧,崔姑娘被砸傷了腰,這會兒還在養傷呢。”
    “信?”
    應該是京城雁回時寄來的,難不成有什麽要緊事?展信佳心下狐疑。
    “給我吧。”
    拆開信紙,開幕雷擊!
    「幾日前他出發前往滄寒了,可不是兄弟不幫你忙,是父皇也同意了,你小心點吧。」
    臥槽,這、這、雁回時這個鐵廢物啊!!!
    我拿真心交你,你拿尿澆我啊!
    雁回時說的“他”是誰,展信佳用膝蓋都能想到,堂堂東宮儲君,怎麽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好。
    等等,不對,喬喬說這信是大半個月前收到的,加上蒼鷹飛過來所需的時間,那也就是說現在已經離雁回時寫信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一個多月,那豈不是說……
    光影一晃,簾帳忽而被人掀開,攜來一室含著雪意的淺淡水墨香。
    青年一身青雘色對襟寬袖衣袍,衣冠楚楚,整個人肅穆端方而一絲不苟,帶著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淡漠疏離感,像是一尊冰冷的白瓷。
    如珪如璋,令聞令望。
    他蒼白瘦削的麵容上,一雙丹鳳眼深若點漆,帶著極強的壓迫感居高臨下的睨過來。
    眉目清冽鋒利,眸光極冷。
    聲音也清沉,意味不明的上揚著尾音。
    “怎麽,不願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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