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羽遙過來時，展信佳正披著外衣坐在掀起的簾前望著茫茫夜雪走神。
    熾亮的火把映照著地麵積雪，折射著，在她側臉輪廓覆上一層柔和的薄光。她偏著頭，腦袋抵著一旁的簾帳，手裏捧著一杯漸涼的茶水。
    凜凜朔風曳動她鬢邊幾縷碎發，她低垂著頭，鍍著淺金碎光的眼睫低斂，微闔著。
    偶有霜花落在她睫上，宛若寒枝。
    雁羽遙有些不太習慣這麽安靜的展信佳，在他印象裏這丫頭一直都是活潑的、跳脫的、氣得人牙癢癢的，如今看上去卻怪安靜怪可憐的。
    他腳步頓了頓，下意識望向來時路的陰影深處，餘光處，依稀可窺一截雪青衣袂——
    有人長久佇立在此，囿於晝夜，風雪滿身。
    欲說些什麽，但略一思索，雁羽遙心中輕歎，還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算了，關他什麽事。
    “簌簌”踩雪聲驚擾了展信佳的思緒，她坐直身，放下茶盞，攏了攏肩上外衣朝裏走去。
    雖臉色仍虛弱蒼白，愈發清減，但她精神卻好了許多。
    燭燈下，清眸明澈如昔，熠熠生輝。
    “咳咳…坐吧。”
    以拳抵唇咳嗽幾聲，展信佳給他斟了杯茶。
    “上次你硬要跟著我一起去礦場的時候我就想問了，你來滄寒城是不是為了找雁無拘？”
    雖然這仨兄弟看上去關係不怎麽好，各整各的，但好歹也是血緣親人。
    在她的印象裏、或者說根據她聽到的傳聞來講，雁無拘似乎是一個陰晴不定邪佞叵測之人，但也能理解，畢竟被關了那麽多年，雙腿又落下殘疾，心理扭曲變態一點也正常。
    也正因為如此，展信佳才會先入為主的覺得雁無拘跟慕雲嵐是同夥。
    畢竟“裴奕”說過，他的任務就是推翻如今的大盛扶持雁無拘上位登基，作為事件裏最大的受益者，雁無拘沒理由是無辜的啊。
    更何況他還有一半南郡血脈，展信佳不得不把當年展家的慘案往他身上想。
    可，雁無拘竟然會救她？
    雁羽遙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他啜飲了一口茶水，又翹起二郎腿坐沒坐相的開始抖腿。
    “我還以為上次那個帥氣借口已經把你們騙過去了呢，唉，好吧，聽到我這個奇奇怪怪的王兄從京城消失後，我就尋思來找找他了。”
    說完，雁羽遙又陡然坐直身，單手撐著頭，神情唏噓。
    “怎麽說呢，雁無拘這人從小到大都挺奇怪的，孤僻，寡言，沒什麽存在感。
    因著有一半南郡血脈，而且母妃死的早，他當年在父皇那兒其實也不怎麽得寵。其他兄弟也不怎麽跟他打交道，就我跟皇兄偶爾理理他。
    更別提後來大盛跟南郡開戰，他的尷尬身份跟質子也沒什麽區別了。
    後來被軟禁了數年，雙腿殘廢，他就更加不愛講話了，總是陰惻惻的獨坐在角落裏。
    我說到這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王兄聽著就不像什麽好人？
    其實不然，恰恰相反。
    在我的印象裏吧雁無拘這人除了話少了點，人陰森了點，其實壓根沒幹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他就是比較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之前還有謠言說他要謀反，要篡位什麽的，那更不可能。雁無拘其實挺討厭皇位的，或者說他對權勢地位什麽的看得很淡，漠不關心。
    要說奇怪，是在慕丞相家那位嫁進言親王府後才變得奇怪的。”
    說到這，雁羽遙也有些納悶了。
    “嘿，我感覺雁無拘這人沒道理說會有喜歡的人啊！
    而且他們成親時氣氛也很詭異，他全程冷著臉沒有看新娘子一眼，新娘子也隻是強顏歡笑，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搞冥婚呢。
    後來我離京前又去看過他們一次，隻能說相敬如賓吧，瞧著感覺沒多少感情。
    我甚至可以保證，雁無拘跟著慕雲嵐一起投靠南郡謀反那絕對是不可能的事！他壓根不感興趣，他沒這方麵的欲望，謀朝篡位對他來說還不如在池塘邊釣釣魚來得輕鬆愜意得多。”
    展信佳蹙眉，若有所思。
    “所以你是懷疑雁無拘是被脅迫的，才出來找他問個明白？”
    哎唷…其實也不用問了，畢竟雁無拘死了好多年了，現在就剩一個傀儡空殼。
    搞了半天她自以為的大反派原來隻是個自閉青年啊，敢情雁無拘也是被“裴奕”強製愛了，不僅慕雲嵐是被拐來的，人家雁無拘也很絕望。
    他壓根跟“裴奕”就不是一夥的，所以上次在礦洞裏，他才會遵循身體的本能救她。
    對他來說，最需要的是解脫吧……
    想問的事暫時問明白了，展信佳心念一動，忽而托腮促狹的朝雁羽遙眨眨眼。
    “我女兒怎麽樣了？她還在滄寒嗎？她居然沒有鬧著要回家？”
    不等為這件事的頭疼的雁羽遙回答，帳外傳來一瘸一拐的腳步聲，說曹操曹操到，崔晚照已經拄著拐杖怒氣衝衝的闖進來了。
    她劈頭蓋臉對著雁羽遙就是一頓罵。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我！要！回！家！你要是不想派人送我回去我就拜托曲將軍找人送我唄，你有病啊，居然私底下偷偷攔著曲將軍的人。”
    雁羽遙沒搭話，上前去扶她。
    “下這麽大的雪你一個瘸子在外麵晃蕩啥呢，就這樣你還回家，別說騎馬了，馬車都能把你骨頭顛散架，哎喲祖宗，你能不能安靜幾天，能不能好好養傷，我又沒說不帶你回去。”
    “帶我回去？！”
    崔晚照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我才不要跟你一起走呢，你之前救我一命，我也還了，我倆現在半毛錢關係沒有你能別來沾邊嗎？”
    說著，崔晚照依賴的湊到了展信佳身邊，把腦袋抵在了小姑娘溫軟馨香的脖頸間，小鳥依人的，一副委屈得不能再委屈的模樣。
    夾著嗓子甜甜嘟囔著。
    “義母，你看他~”
    展信佳望向雁羽遙眼神瞬間變得冷冽，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嗯？”
    雁羽遙：“……”
    害怕。
    他毫不懷疑隨時都可能會有攢勁的大巴掌0幀起手甩在他臉上。
    不是，他以前還覺得自己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可瀟灑，可牛逼了。
    現在看來真正的把妹王另有其人啊！！
    可雁羽遙還是不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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