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洪澤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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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仲春,淮水流域正值梅雨時節。洪澤湖上空終日飄著鉛灰色的雲絮,湖水在持續的低氣壓下翻湧著渾濁的浪濤。七十二歲的漁夫阿喜蹲在船頭修補漁網,布滿裂痕的指甲縫裏嵌著洗不淨的湖泥。他望著遠方迷蒙的水天交界線,耳畔傳來妻子在岸邊晾曬被單的絮叨:"你這倔老頭非要冒雨出湖?"
"前些天汊口多出幾尾銀鱗鯉,"阿喜摸了摸腰間酒葫蘆,喉結滾動著咽下唾沫,"雨勢再大也有個限度。"他粗糙的手掌撫過船舷上新刻的北鬥七星圖——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辨位秘法。突然,西北天際裂開一線金光,萬千道紫電在雲層中遊走,宛如九條盤踞的蛟龍。
湖麵陡然沸騰起來,深褐色的淤泥泛起詭異的靛藍色漩渦。阿喜的木槳插進水中竟紋絲不動,渾濁的湖水裏浮起無數晶瑩的氣泡,每個氣泡裏都映著一座飛簷翹角的建築群。朱紅城門轟然洞開,黑檀木門檻上"洪澤安瀾"四個鎏金大字在雷光中灼灼生輝。
阿喜感覺有雙無形的手托住了他的雙膝,整個人像被吸入巨大的萬花筒般旋轉。等眩暈感消退時,他發現自己站在青石板鋪就的街巷中央。空氣裏浮動著檀香與糯米糕的甜膩氣息,兩側商鋪的幌子正隨風輕揚:左邊是"趙記錦緞莊"的孔雀藍綢緞,右邊"陸氏錢莊"的金元寶招牌叮當作響。
"這位兄弟可是要去北街看戲?"清脆的女聲驚得阿喜後退半步。賣藕粉的老嫗推著漆木獨輪車從他麵前掠過,車轅上掛著的銅鈴發出細碎的聲響。阿喜這才注意到,所有行人的衣袂都泛著淡青色水紋,連最老邁的拄杖老人鬢角都沒有銀絲。
拐角處傳來馬蹄踏碎晨露的脆響,八寶香車垂落的流蘇掃過青磚牆麵的苔蘚。車簾微掀的刹那,阿喜的呼吸凝固了——車中女子眉心一點朱砂痣,與他亡故三十年的妻子分毫不差。淚水模糊了視線,他踉蹌著要撲過去,卻聽見身後響起清越的琴音。
"施主請留步。"白須老者手持的羽扇輕點地麵,驚起一群青衫書生。阿喜這才看清,那些飄蕩在街巷間的水霧竟凝成無數篆體文字,組成一首首殘缺的詩詞。老者鶴氅上的雲紋隨著步伐流轉,恍若活物。
"在下乃洪澤水君門下典籍使,"老者指尖劃過虛空,一座三層的藏書閣在街角顯現,"這座水下城池沉睡了七百二十載,每逢甲辰龍年便會顯形三日。"他抬手輕撫阿喜額間的皺紋,那些被歲月刻下的溝壑竟泛起淡淡金芒,"你與此處有緣,且隨我來見證最後的封印儀式。"
穿過掛著"奎星閣"匾額的牌坊,老者帶阿喜登上觀瀾台。極目遠眺,整座古城如同巨大的青銅鼎器沉沒在碧波之下,城牆垛口清晰可見。最令阿喜震撼的是城中心巍峨的文廟,飛簷上的嘲風脊獸竟全部麵向東南方的泗州城遺址。
"當年煬帝南巡在此修建行宮,"老者指著文廟方向歎息,"不料......"未說完的話化作一縷青煙消散。阿喜突然發現自己的漁網不知何時已化作金絲楠木製成的書簡,上麵密密麻麻記載著曆代治水方略。
暴雨傾盆而下的刹那,阿喜在雷鳴中看清了真相。那些看似祥和的市井百姓,實則是用不同朝代服飾包裹的青銅雕像;商鋪裏的貨物皆是貝殼與水晶打磨而成;就連那輛重現的香車,車轅處也鑲嵌著能照見人心的夜明珠。
"所謂顯形三日,實則是洪澤湖在警示後人。"老者將龜甲羅盤按在阿喜掌心,"當世人的貪婪超過了對自然的敬畏,這座水下王國就會化作吞噬生命的深淵。"他指向湖心翻騰的黑渦,那裏隱約浮現出九頭蛇形的暗影,"你看見的每道漣漪裏,都困著一具溺亡的魂魄。"
阿喜想起近些年來湖區不斷出現的漩渦怪談,漁民們在深水區打撈出的青銅器皿上,竟刻著自己完全陌生的銘文。老者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湖藍色的血珠:"我的本體正在被濁氣侵蝕,等到......"
驚雷劈斷了話語,阿喜再睜眼時已回到自家漁船。船艙角落裏躺著那枚沾滿水藻的龜甲羅盤,船頭北鬥七星圖中的天樞星微微發燙。遠處的湖麵恢複了平靜,隻有幾隻白鷺掠過水麵,翅尖蘸起一串閃著微光的漣漪。
此後三年,每當陰雨綿綿的夜晚,阿喜總能在朦朧中聽見水下傳來編鍾般的聲響。他在自家院中種下七株並蒂蓮,每到深夜便對著湖麵輕誦從龜甲上拓下的古文。第二年冬天,鄰村突發山洪,他夢見老者在水霧中指引避災路線;第三年春汛,他用特殊的方法預測了水位暴漲的時間。
十年後的清明節,十八支龍舟在洪澤湖上競渡。當鼓樂聲震碎水麵薄霧時,阿喜在船頭看見水中浮現出巨大的青銅祭壇。上百盞蓮花燈順流漂來,每盞燈芯裏都跳動著幽藍火焰。老者的身影在煙霧中若隱若現,手中捧著的不再是鵝毛扇,而是當年那柄龜甲羅盤。
"該履行承諾了。"老者的聲音混著水浪回響,"你教給世人的治水之法,已讓淮河流域七十年未現大汛。"他指向正在興建的生態護坡工程,工人們使用的夯土配方,正是阿喜根據龜甲文字改良的古代技法。
夕陽西下,湖麵灑滿金箔般的光斑。阿喜摩挲著胸前褪色的漁網,那裏繡著用金線勾勒的古城城門圖案。晚風送來熟悉的藕粉香,這次他終於看清,香氣源自岸邊新開的"古法藕粉作坊"。年輕學徒正在晾曬的藕片上,隱約可見細密的甲骨文花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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