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外，碧落黃泉交匯處，龍淵深處傳來龍吟清越。涇河龍王嫡女小淵自幼被禁足於凝碧宮，今日趁龍母巡海時偷了柄鮫綃傘，化作一尾銀鱗鯉魚躍入凡塵。
    人間正值梅雨季，江南青石巷內，葉希正為貧苦病患施藥。他眉目溫潤如玉，月白長衫總沾著草葉露水。忽見巷口銀光一閃，少女蜷在青苔斑駁的石階上，鮫綃傘半掩麵容，發間金鈴隨著呼吸輕響。
    “醫者救人，可醫龍病？”少女倏然抬頭，瞳孔竟是流轉的星河。葉希手中的藥箱墜地，驚覺這雙眸子與昨夜暴雨中救起溺水的“漁女”一模一樣。
    “我叫小淵，是龍王之女。”少女笑得狡黠，指尖凝出細雨，“今日來學人間施雨，卻偏生擾了你的清淨。”
    葉希拾起藥箱，瞥見她裙裾間若隱若現的鱗片，喉間泛起腥甜。他想起幼時聽聞的讖語：“人龍相戀，必遭天譴。”可那雙琉璃般的眼眸裏，分明盛著整個銀河。
    小淵在葉府藏了三日，晨起偷學煎藥，午後替他采擷後山的金線蓮。某日暴雨傾盆，她施法布雨時竟將冰雹凝成利刃，百姓哀嚎聲中，葉希的銀針刺入她心口——為救凡人，他竟要剜去她的龍珠。
    “葉希，你當真要剜？”小淵的指尖凝出血珠，卻仍笑著將傘撐在他頭頂，“剜吧，剜了這顆珠子，我便再不會因雨水傷人。”
    雷聲炸響的刹那，葉希的匕首墜地。他抱住即將消散的少女，龍珠滾入他口中，灼燒著五髒六腑。小淵的殘影化作鮫綃傘，飄落在他懷中，傘骨間滲出滴滴血淚。
    龍宮震怒。龍王揮袖掀翻整座江南水榭，周傲天握著染血的弓箭立於浪尖：“葉希，你可知她觸犯天條，必遭天雷劈身？”
    三年後，長安城最大的畫舫“碧落”上，葉希以半生積蓄購得一幅《鮫綃夜雨圖》。畫中少女撐傘獨立於煙雨中，發間金鈴與當年一模一樣。
    “公子好眼力，此畫出自雲遊畫師之手。”畫舫主人遞來竹葉笛，“聽聞此笛能喚回畫中魂魄。”
    葉希吹響竹葉，畫中少女緩緩睜眼。小淵的魂魄附在畫中，她指尖輕觸葉希眉心，將畢生修為渡入他體內：“待天狗食日，我便能借日魂重生。”
    然而周傲天率軍屠龍的消息傳來。他認定龍族害死妻女，誓要血洗涇河。小淵的殘魂被周處劍氣所傷，葉希抱著她躍入涇河，卻見龍母渾身是血：“快走！龍淵已開，天雷將至！”
    天狗食日的夜晚，涇河掀起百丈巨浪。葉希將小淵護在懷中，周處的長劍刺入他肩胛：“你以為用龍珠續命，就能與妖女相守？”
    雷光劈落，小淵的龍爪穿透葉希胸膛：“你若要死，便帶我一起！”她周身鱗片盡碎，化作萬千星子墜入雷劫。葉希在血霧中笑：“你既為龍，我便為淵，生生世世困你於此。”
    周處呆立當場，看著那對相擁的身影被天雷吞噬。他忽然想起幼時母親臨終前的話：“處兒，屠龍刀下，皆是骨肉至親。”
    千年後，長安城飄起細雪。少女踏著積雪走向城南古寺，她發間別著半片金鈴，裙裾繡著交錯的龍鱗與竹葉。
    “貧僧曾見畫中仙，與姑娘生得一般無二。”老和尚合十，“當年涇河畔，有位書生與龍女共抗天劫，最終化作龍淵雙璧，鎮守一方水土。”
    少女輕笑，指尖凝出細雨：“既是塵緣已了，我便歸去。”她轉身時，雪地上留下一行小字：“葉希，你既為淵，我便為淵中月。”
    老和尚望著那行字怔住，忽見雪地裏躍出條銀鱗鯉魚，與畫中仙的影子重疊。
    龍淵深處，葉希與小淵的骨骸化作雙璧，涇河水清見底。周處放下屠刀，在長安城外種下千棵竹子，每逢雨夜，竹影婆娑處，總有人聽見月白長衫與鮫綃傘的輕響。
    這世間最苦的劫，原是愛而不得；最痛的罰，卻是生生世世相逢卻不得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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