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最後一絲光暈消失於天際時，日月潭的粼粼波光突然凝滯成墨色琥珀。遠處的山巒在混沌中蜷縮著脊背，仿佛被無形巨獸壓彎了腰。漁民阿嬤的竹簍“啪嗒”墜入水中的脆響，驚醒了沉睡的潭水——那本該是晨霧初散、銀鱗躍動的時刻。
    “太陽呢？月亮呢？”稚童的啼哭刺破死寂，千百雙焦灼的眼睛望向深不見底的潭心。水麵下，兩團暗紅的光暈翻湧如沸，那是惡龍赤焰與幽冥的吐息在撕咬。公龍獠牙間纏繞著金烏殘羽，母龍七竅滲出月華，它們將日月當作玩物，在潭底翻騰出猩紅的漩渦。
    大尖哥握緊船槳的手背青筋暴起，水花姐的鮫綃裙裾被夜風絞成破碎的蝶。這對青梅竹馬的夫妻自幼居於潭畔，見過春櫻染紅潭水，夏荷托起明月，卻從未想過天地會因兩條孽龍而陷入永夜。當村長將祖傳的青銅羅盤摔在石板上時，大尖哥的瞳孔驟然收縮——羅盤指針瘋狂震顫，最終指向阿裏山巔的裂穀。
    阿裏山的霧瘴比傳說中更濃烈，毒藤在嶙峋山石間織就羅網。大尖哥用獵刀生生劈開荊棘，水花姐的銀鈴鐺聲在霧中時斷時續，如一縷遊魂。當他們終於看見岩壁上滲出的金光時，整座山都在震顫——那是一柄插在龜裂石縫中的金斧頭，斧刃上鐫刻著盤旋的應龍紋，斧柄卻纏繞著幽藍的詛咒符文。
    “這是上古戰神的兵器。”水花姐的指尖撫過冰冷的金屬，忽見斧柄浮現血色紋路，“唯有以心尖血為引，方能喚醒它的靈力。”她咬破食指，將血珠滴入斧縫。金斧頭轟然爆發出熾白光芒，將整座山洞照得通透，卻在光芒中顯露出更深的裂痕——那道裂縫直通地脈，隱約可見母龍盤踞的巢穴。
    沿著地脈的脈絡前行，他們遇見了被囚禁在岩洞中的老婆婆。這位曾是山神祭司的老人，用枯瘦的手指劃開掌心：“惡龍以山魂為食，唯有剜出它們的龍珠，才能徹底誅滅。”她將一柄生鏽的鐵鏟塞進水花姐手中，“阿裏山底的封印已破，去吧，但記著，龍珠入體，你們將永失凡胎。”
    當第一滴晨露墜入潭心時，惡龍的咆哮震碎了千年的寂靜。大尖哥將金斧頭重重劈入公龍七寸，水花姐的銀剪卻卡在了母龍鱗甲的縫隙間。惡龍腥臭的血液噴湧而出，將天空染成詭異的紫紅色，潭水沸騰如熔岩，無數生靈在哀鳴中化為灰燼。
    “快吞下龍珠！”老婆婆的嘶吼穿透轟鳴。大尖哥咬破舌尖，將公龍眼珠生生剜出，滾燙的龍血順著他脖頸滑入衣襟。水花姐的銀剪終於奏效，母龍在劇痛中昂首噴出月華，她趁勢躍入潭中，用盡全身力氣將月亮推向天際。
    最後一絲龍息消散時，天地忽地亮得刺眼。大尖哥和水花姐站在齊腰深的潭水中，腳下是托起日月的棕櫚林。他們的肌膚開始龜裂，骨骼發出玉石相撞的脆響，卻依然緊緊相擁——那對龍珠已在他們體內融為一體，化作雙生山峰的雛形。
    千年後的某個秋日，日月潭畔飄來竹笛的清音。一群身著霓裳的少女手捧彩球，踏著鼓點起舞。她們的動作如風拂柳，竹竿頂端始終穩穩托著流蘇球，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引導。
    “阿嬤，托球舞真的能召喚英雄嗎？”少女的發梢綴著銀鈴，好奇地望著潭心兩座巍峨山峰。老祭司撫摸著腰間的青銅羅盤，羅盤指針在山風中輕輕顫動：“那對山峰本是凡人之軀，卻以血肉之軀撐起天地。他們的誓言，早已刻進日月潭的每一滴水裏。”
    暮色漸濃，大尖山與水社山在餘暉中融為一體，倒影在潭麵繪成太極的輪廓。不知何處飄來細碎的銀鱗，恍若月華墜落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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