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的雪總在清明前後悄然落下，青石板縫裏滲出的寒氣凝成霜花。白素貞踏著積雪走向斷橋時，簷角"斷橋殘雪"四字在霧氣中若隱若現，恍若上古碑文從史冊中蘇醒。她綰著竹青色鮫綃發髻，裙裾掃過薄冰時帶起細碎裂響，驚起幾隻寒鴉，它們振翅時抖落的雪粒在半空凝成蓮花狀的冰晶。
    "這位娘子，可是迷路？"許仙的油紙傘在風中微微傾斜，簷角積雪簌簌墜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霜花。他眉眼溫潤如春水初融，卻不知自己掌心那抹溫熱的體溫，將牽動三界輪回的因果。
    千年前的峨眉山巔，她隻是一條青鱗小蛇，被牧童的笛聲從獵人陷阱中救下。月光透過竹林灑在草地上，牧童將烤得焦黃的果子遞給她時，她忽然明白何為"善意"。而今她修成人形，竹影搖曳間衣袂生香，為的便是報這滴水恩情。
    "公子好眼力，小女子確是尋人而來。"白素貞垂眸輕笑，發間步搖上的翡翠滴珠與冰晶相映，"不知公子可曾見過一個身著月白長衫的讀書人？"許仙怔了怔，手中的傘微微傾斜——他前世便是在這斷橋邊，被那條青蛇的笛聲勾了魂魄。
    端午的艾草香混著雄黃酒氣在空氣中發酵，白素貞倚在雕花木窗前，看街巷間飄過五彩絲線。許仙端著藥碗的手微微發顫："娘子，這雄黃..."話音未落，她已仰頭飲盡。瓷碗墜地時，簷角風鈴驟響，許仙的瞳孔猛地收縮——青蛇虛影在半空遊走，蛇信掃過他頸間。
    "原來...你竟是妖。"許仙跌坐在地，懷中素絹染上血色。白素貞的指尖撫過他蒼白的唇角，袖中銀針悄然沒入腕間："莫怕，我自有計較。"她踏著月色走向城南古井，井水倒映出她眼底流轉的星河。盜取靈芝需渡弱水，攀摘時金翅大鵬的羽翼掃過天際，驚醒了沉睡的守山神獸。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時，白素貞懷抱著滴血的靈芝奔向藥鋪。許仙的軀體卻化作青煙消散，隻餘半闕殘詞在案頭："縱使千年修得人形，怎堪半世相思成疾。"她踉蹌著扶住門框，青絲如瀑垂落，遮住眼底墜落的星子。
    法海踏著金蓮浮現在金山寺頂時，袈裟獵獵生風。他指尖佛珠滴落舍利子，在青石板上凝成暗紅咒印："妖邪亂世，當誅！"金缽泛起佛光將許仙困在寺中，白素貞的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那是她千年未落的一滴淚。
    小青的指甲暴漲三寸，青蛇信子嘶嘶作響："法海禿驢！我姐姐不過是求個夫君！"她周身妖氣暴漲，將茶樓簷角鎮著的銅鈴震得叮當亂響。白素貞按住她顫抖的肩膀，袖中玉鐲滴溜溜轉出青光："不可傷人，我自有計較。"她望向東方，東海的潮聲如泣如訴，那是龍族在暗中窺伺。
    夜半子時，白素貞褪下腕間玉鐲投入江中。霎時萬頃碧波化作銀河傾瀉而下，蝦兵蟹將踏浪而來，水族旌旗遮蔽星月。法海冷笑，袈裟化作長堤橫亙江麵，水勢卻如春藤瘋長，淹沒寺前香爐。他誦經聲穿透洪流："南無阿彌陀佛，妖孽，你可知此劫乃天定？"
    白素貞的蛇尾已化為玉足，卻仍踏著齊腰深的水走向雷峰塔。塔底鎮壓的不僅是她的肉身，更是她千年來未落的一滴淚。小青嘶吼著斬斷塔鏈，磚石紛飛中，白素貞的哭聲驚起血色驚雷："法海！你囚我半世，可知我為何甘願？"
    法海的金缽驟然收緊，白素貞周身靈力如煙火迸散。她望著許仙決然離去的身影，終於落下第一滴淚——那滴淚墜入西湖，化作三生石畔的並蒂蓮。潮水退去，金山寺的碑文上多出兩行朱砂："法海無邊，情劫難渡。"
    千年後，塔倒人間，白素貞重見天日。她尋遍江南，卻隻見許仙的墓碑與小青的劍穗。墓碑上的字跡已斑駁："愛妻白氏素貞之墓，夫君許仙立。"小青的劍穗纏著半截枯萎的柳枝，那是當年在斷橋邊，她與姐姐賭氣時折下的。
    最終，她化作杭州城外的一泓秋水，與許仙的骨灰相融。水波中浮起無數螢火，那是她散落的魂魄。法海在金山閉關，袈裟上多了道裂痕——那是當年被白素貞的指甲劃破的。他望著東方雲海，忽然想起白素貞最後的笑顏："原來，最深的執念，竟是放不下的..."
    鎮江江畔，香客們仍在叩拜雷峰塔遺址。不知誰在塔基發現半枚蛇鱗，鱗片上刻著："願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潮水漲落間，鱗片化作青魚遊向遠方，與一艘載滿蓮花的畫舫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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