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濱的碩項大湖已幹涸了整整三個月，龜裂的湖床如同大地裂開的傷口，在烈日下泛著白光。李集鎮新民村的王氏家，三口人圍坐在空蕩蕩的灶台前，蒸籠裏最後幾個饅頭早已被啃得發硬。七歲的孫子小滿眼巴巴地盯著鍋底，王氏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卻仍死死按住蒸籠蓋——她知道，這鍋裏的饅頭，是全村人最後的希望。
    “阿娘，我餓……”小滿的嗚咽刺痛耳膜。王氏咬破嘴唇，將最後半碗野菜湯推到婆婆麵前：“娘，您多吃點。”老婦人枯瘦的手顫抖著推開陶碗：“媳婦啊，你帶上小滿走吧，我一把老骨頭，不拖累你們。”王氏望著門外焦土上逃荒的人群，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要走，咱們娘仨一起走。”
    當夜，王氏攥著討飯竹杖走向西南方。烈日炙烤下，她的影子被拉得細長，像一株瀕死的蘆葦。路過財主家時，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從繡樓飄出，她瞥見牆角散落的碎銀，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這是上蒼最後的恩賜嗎？王氏彎腰拾起銀子，掌心傳來溫熱的觸感，仿佛握住了整個世界的生機。
    三日後，王氏用碎銀換回半袋白麵。當雪白的麵粉倒入蒸籠時，整個村莊都屏住了呼吸。小滿的歡呼聲驚飛了屋簷下的麻雀，王氏卻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這袋麵，本該換不來十個饅頭。
    “阿娘！鍋裏有好多饅頭！”小滿的尖叫穿透黃昏。王氏掀開蒸籠的瞬間，熱氣裹挾著金光撲麵而來。鍋底躺著九個雪白的饅頭，而每取出一枚，便有新的饅頭從鍋壁滲出，仿佛活著的泉眼。左鄰右舍聞訊趕來，卻無人能破解這神奇的因果。
    “這是王家祖上積德！”老族長顫巍巍地捧起饅頭，“老天爺不忍見咱們餓死啊！”人們排著長隊，每人領走一個饅頭，卻始終填不滿蒸籠。王氏默默守在灶台前，看著最後一縷炊煙消散，忽然明白：這饅頭，是土地對善意的回應。
    消息傳到財主耳中時，他正用金筷子剔牙。這個姓趙的財主，因強征佃戶糧食而惡名昭彰。他獰笑著帶人闖入王家：“好個王氏，竟敢偷用我家秘方！”王氏死死護住蒸籠，卻被家丁推倒在地。趙財主獰笑著伸手去拿饅頭，卻在觸碰的刹那，蒸籠裏的饅頭瞬間消失無蹤。
    “妖術！定是妖術！”趙財主氣急敗壞，命人將王家鍋灶連夜搬走。黎明時分，王氏追上毛驢隊伍時，隻看到滿地打滾的饅頭——它們在滾燙的沙石上灼燒成焦炭，像一簇簇永不熄滅的魂火。
    當趙財主騎驢狂奔時，烏雲從四麵八方湧來。狂風卷起滿地焦土，雷聲在雲層中炸響。王氏突然想起族長的話：“饅頭河的傳說，始於一個善念。”她衝向土坡頂端，嘶聲喊道：“老天爺啊！這饅頭是百姓的救命糧，求您顯靈！”
    電閃雷鳴中，趙財主連人帶驢被卷入土坡。當村民們挖開沙土時，發現趙財主已化作白骨，而那口摔碎的鐵鍋旁，泉水如泣如訴地湧出。饅頭殘渣在泉水中凝成晶瑩的卵石，土坡則化作饅頭狀的丘陵，永遠守護著這片土地。
    新生的河流蜿蜒如龍，將清泉送往幹涸的田疇。王氏在河畔種下第一棵柳樹，樹影婆娑間，她仿佛看見無數麵黃肌瘦的鄉親捧起河水，臉上綻開久違的笑容。
    歲月如梭，民國年間官府疏浚河道，築起石砌堤岸；七十年代機械轟鳴，236省道上的饅頭河橋橫跨碧波。而每逢大旱，總有人看見老柳樹下，王氏與小滿的身影在波光中若隱若現，蒸籠裏飄出的白霧，與晨霧融為一體。
    今日的饅頭河畔，稻浪翻湧，遊人如織。立於饅頭河橋頭，掬一捧清泉入口，仍能嚐到淡淡的麥香。這香甜，是王氏蒸籠裏蒸騰的善意，是土地對恩情的永恒銘記，更是華夏兒女血脈中流淌的感恩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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