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江南，梅子黃時雨總在午後悄然飄落。謝端赤足站在溪邊，褲腳沾滿泥漿，卻渾然不覺。他握著鋤頭的手指節發白，目光卻始終落在溪底那枚青灰色的田螺上——它足有半升鬥大，螺殼上流轉著細碎的金光，仿佛藏著整個春天的秘密。
    “這螺怕不是天上的星辰墜落凡間。”謝端喃喃自語，彎腰將田螺捧起。水珠順著指縫滑落，在他腕間凝成細小的漣漪。田螺在他掌心微微顫動，像在回應某種召喚。
    謝端將田螺養在院中的青瓷甕裏，每日清晨出門耕作前，總要往甕中添一瓢井水。十日後，當第一縷晨光穿透竹林時，他推開院門，卻見灶台上升起嫋嫋炊煙。米飯的香氣混著竹筍的清甜，鑽進他鼻尖，引得腹中轆轆作響。
    “定是隔壁阿婆又來搭把手。”他笑著自語，卻見桌上擺著三菜一湯：清蒸鱖魚、油燜春筍、薺菜豆腐羹，還有一壺溫熱的米酒。謝端捧起酒盞，酒液裏浮動的金箔忽明忽暗，恍惚間，他瞥見灶台後飄動的長發。
    當謝端第三次撞見少女從田螺殼中現身時，春月已爬上屋簷。少女身著一襲素白襦裙，發間別著半片竹葉，赤足踩在青石板上，水珠自腳踝滑落，在月光下折射出細碎銀光。
    “你是誰？”謝端的聲音驚得少女踉蹌後退，田螺殼“啪嗒”墜地，露出空蕩蕩的甕口。少女的指尖凝起水霧，卻終究未能將殼複原，淚珠簌簌滾落：“我是天河中的白水素女……天帝憐你孤苦，命我下凡助你十年。”
    謝端慌忙扶住她：“為何不早說？我寧願你日日在此，也不願你化作虛無。”少女怔住，眼中淚光與月光交融，映得謝端麵頰發燙。她忽然踮腳，蜻蜓點水般吻上他眉心：“既已露形，我須速歸。這殼留你貯米，但切記——”
    話音未落，狂風驟起，少女的衣袂與謝端的發帶同時揚起。他伸手欲捉，卻隻觸到一縷青煙。風雨中，田螺殼“哢嚓”裂開，露出一顆瑩白如玉的螺肉，緩緩滲入泥土。
    夏至正午，蟬鳴震耳欲聾。謝端蹲在田埂上，看金黃的麥浪翻湧，忽然瞥見螞蝗精從雲層中探出猙獰頭顱。那妖物周身漆黑，八條腿上布滿倒刺，正貪婪地盯著田螺殼——它已化作半人高的玉璧，螺紋間流轉著瑩瑩水光，引得方圓百裏的精怪垂涎。
    “此乃本座囊中之物！”螞蝗精嘶吼著撲向玉璧，卻被謝端以鋤頭攔住。少年雖赤手空拳，眼中卻燃燒著不屈的火焰：“這螺殼乃素女所留，誰敢奪走？”
    話音未落，螞蝗精已化作漫天黑霧，將謝端團團圍住。他咬破舌尖，將血珠噴向黑霧，血霧中隱約現出素女身影，素手輕揮，引得春雷滾滾。黑霧哀嚎著退散，卻將田螺殼擊得粉碎。
    謝端癱坐在地，望著滿地玉屑，喉間湧起腥甜。素女的聲音自雲端飄來：“你既執意守護，我便以魂魄為引，重鑄此殼。”話音未落，她化作青煙鑽入玉屑，螺殼竟在月光下自行愈合，螺紋間多出兩行小字：“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秋闈揭榜那日，謝端身著藍衫馬褂，手握素女所贈的螺殼走進貢院。他原是山野村夫，卻因素女傳授的“木牛流馬”之術，竟在鄉試中拔得頭籌。放榜後，他攜螺殼歸鄉，卻在村口遇見一位紅衣女子。
    “這位公子，可識得田螺姑娘？”女子笑靨如花，手中托著半片玉璧，與謝端懷中的螺殼嚴絲合縫。謝端瞳孔驟縮：“你是何人？素女呢？”
    “我是南海鮫人族公主，奉命來尋回族中聖物。”紅衣女子指尖輕點，螺殼突然迸裂，素女虛影從中跌出，周身被鎖鏈纏繞：“我以魂魄為祭重鑄此殼，卻未料到鮫人族竟追至此地。”
    謝端怒視紅衣女子：“既是聖物，為何偏生在田螺體內？素女為護你一族，甘願永墮凡塵！”他撕下衣襟，將鮮血滴入螺殼。素女周身的鎖鏈微微顫動，鮫人公主卻突然大笑：“凡人血肉，豈能破我族禁製？”
    話音未落，謝端懷中玉璧突然爆發出刺目金光，將方圓百丈照得如同白晝。金光中，素女的身影愈發清晰，她唇角含笑，手中長劍刺入鮫人公主心口：“既知此物承載三界因果，我便以命相抵。”
    素女消散的瞬間，螺殼化作清泉，汩汩流入村中水渠。謝端躍入泉中，卻見素女蜷縮在泉底，周身被星輝環繞。他捧起清泉飲下，喉間泛起苦澀：“你既為天河神女，為何甘願困於螺殼？”
    素女輕輕搖頭：“天庭規條森嚴，我觸犯‘私動凡心’之律，唯有以螺為囚。然見你耕讀傳家，助民百畝，方知人間煙火勝過瓊樓玉宇。”她指尖輕點，謝端腰間玉佩突然發光，露出素女的全貌——她原是天河畔的守夜人，每夜以星光為墨，在螺殼上刻錄人間疾苦。
    “如今我魂歸螺泉，但願這方清流，能洗淨三界塵埃。”素女的聲音漸不可聞，謝端卻將玉佩係於腰間，轉身走向村中。他身後，螺泉化作半月形湖泊，湖畔新立一座素女祠，香火終年不絕。
    百年後，有遊方道士途經此地，見湖中青螺浮沉，忽聞螺殼中傳來細語：“端郎，今日書院的孩童誦詩聲可還動聽？”道士掬水飲下，舌尖泛起蜜糖般的甜，恍然道：“原來這湖中，住著未完的傳說。”
    喜歡東方神話集請大家收藏：()東方神話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