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七年的秋夜，淳安縣城的青石板路上落滿桂子。新任知縣海瑞身著素白布袍，腰間別著半截斷竹片——這是他上任時自製的戒尺，專打貪墨官吏的脊梁。
    城南的烏篷船裏，老船工吳阿伯正往陶罐裏添新釀的米酒，渾濁的酒液裏浮著幾片艾草。“聽說新知縣要清丈田畝？”他醉醺醺地問。
    “丈量不公，便是剜百姓的心頭肉。”海瑞將竹片拍在船板上，驚起幾隻棲息的寒鴉。他望著滿江霧靄，想起母親謝氏臨行前的叮嚀：“做官如履薄冰，但若冰下是萬民，縱碎骨亦無憾。”
    嘉靖四十四年，應天府的潮水比往日更洶湧。海瑞站在都察院的高台上，宣讀著《督撫憲約》：“巡撫出巡，府縣官員不得迎送，宴席用銀不得超過三錢！”台下袞袞諸公的臉色如濃墨般沉重。
    國公張誌伯的轎輦剛至江邊，便見海瑞率衙役背纖而行。這位權傾朝野的國舅爺破口大罵：“堂堂知縣，竟為賤民拉纖！”海瑞直起身，竹片已抵住他咽喉：“國公可知？百姓的血淚比這江水更渾濁！”
    當夜，張誌伯的密信堆滿嘉靖帝的禦案：“海瑞目無天子，當誅！”帝王撫著黑玉鎮紙，嘴角泛起冷笑：“此獠若懼死，朕倒要看看他如何自證清白。”
    詔獄的石牆上爬滿青苔，海瑞蜷縮在稻草堆裏，脊背的杖傷滲著膿血。獄卒老周偷來半碗糙米，卻被他推了回去：“我海瑞食朝廷俸祿，豈能白占百姓糧倉？”
    嘉靖帝的《遺詔》在寒夜中傳遍刑部大牢：“海瑞忠心可鑒，著即釋放。”海瑞踉蹌著走出牢門，見長安街上百姓焚香跪拜，素衣白冠綿延十裏。他忽然大笑：“陛下可知？這十裏白幡，比龍椅上的金鑾更重！”
    隆慶三年的春汛來得格外凶猛。海瑞站在淳安城頭，見洪水吞沒最後一座草廬，忽覺心口劇痛。他踉蹌著走向江岸，任憑浪頭卷走官服，隻餘竹片在懷中發亮。
    南海龍宮深處，龍王敖廣的玉案上，海瑞的魂魄如孤燈搖曳。敖廣撫須歎息：“凡人肉身難渡滄海，汝可願化碧濤永鎮此間？”海瑞的竹片突然爆發出青光，將整座龍宮映得通明：“但求護得百姓無恙，縱為浪花亦甘之如飴！”
    萬曆十五年的黃昏，長江沿岸突然升起七彩霞光。百姓驚見海瑞身著玄甲，腳踏鼇魚，周身纏繞著千萬條銀色水龍。他抬手一揮，東海的颶風平息，南海的瘟疫退散。
    南京城的海瑞祠裏，香火從未斷絕。有漁婦在江心撿到玉佩，刻著“剛峰”二字；有商賈在暴風雨中聽見馬蹄聲，循聲望去，隻見海瑞的戰甲在浪尖若隱若現。
    南海龍王每逢朔望，便將朝臣貪墨的銀兩化為明珠，投入海瑞的玄甲之中。這身戰甲越發光華璀璨，映得整個東海如碎瓊亂玉。
    五百年後，當考古隊在淳安發現海瑞的竹片時，整片水域突然泛起漣漪。無數氣泡從江底升起，每個氣泡裏都浮現著一張笑臉——那是被海瑞庇護過的百姓，在另一個時空裏，仍唱著他的傳說。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竹片上的刻痕曆經千年，卻比任何碑文都更清晰地訴說著：真正的清官，從來不是鐫刻在石碑上的名字，而是永駐在百姓心中的潮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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