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漁港的晨霧未散，浪濤拍打著礁石，發出悶雷般的轟鳴。老漁夫林阿福赤足站在退潮後的灘塗上，布滿繭子的手掌撫過媽祖廟前兩尊石像——青麵綠衣的“千裏眼”與赤麵紅衣的“順風耳”。他們的雙眼與雙耳被歲月打磨得渾濁，卻依舊凝視著波濤洶湧的海麵，仿佛能穿透層層迷霧，窺見千裏之外的風浪。
    “阿嬤說，摸一摸他們的腳趾，出海才不會暈船。”林阿福身後，十三歲的漁家少女阿箬踮起腳尖，小手輕輕觸碰石像底部的紋路。這些紋路蜿蜒如海浪，又似某種古老的符咒，將千年的祈願刻進每一寸石料。
    突然，海風驟急，雲層翻湧間隱約傳來嗚咽聲。阿箬猛地抬頭，見千裏眼石像的斧刃在晨光中泛起冷光，順風耳的戟尖竟滲出細密血珠。她驚恐地抓住阿福的衣角，卻見老漁夫神色肅穆，渾濁的眼中映著天際裂開的縫隙——那是一道從未見過的赤紅旋渦。
    旋渦中，千裏眼與順風耳的元神在混沌中蘇醒。
    “娘娘，我們真的要永遠守護這些螻蟻嗎？”千裏眼的聲音裹挾著雷霆，周身金光如熔岩翻滾。他仍記得三千年前的那個雨夜，湄洲島的少女默娘手持銅符，以沙為鎖、以風為刃，將他們從妖魔之軀中剝離。彼時他們為禍一方，如今卻成了被供奉的泥塑，連最痛恨的鹹澀海風都成了滋養他們的恩賜。
    順風耳的耳廓微微顫動，捕捉到凡間少女阿箬的祈願：“求求神明保佑阿爸的船平安歸來……”他望著自己被血珠浸潤的戟柄，突然想起默娘收服自己時說的那句話：“你們的眼睛與耳朵，本是天地賦予的靈物，為何要用它來播撒恐懼？”
    “娘娘說得對。”千裏眼突然收起戾氣，金光化作星子散落海麵，“可我們該如何證明，自己不再是曾經的那對惡鬼？”
    林阿福的漁船在赤紅漩渦中顛簸，甲板上的魚幹被腥鹹的海水浸透。阿箬緊緊抱住桅杆，耳邊回響著順風耳的歎息。突然，千裏眼石像的斧刃迸發出刺目金光，將整片海域照得如同白晝——那道光，竟穿透了時空的壁壘。
    “默娘！”千裏眼與順風耳的元神同時驚呼。他們看到千年前的湄洲島，少女默娘正以血為符，將他們的精魄封入石像。她的身影是如此單薄，卻如山嶽般堅定：“你們的眼睛要看清善惡之分，你們的耳朵要聽見弱者的哀鳴。若再作惡，我便讓潮汐將你們碾作齏粉！”
    此刻的文昌漁港，阿箬的掌心滲出鮮血，與石像上的血珠融為一體。她忽然明白，漁民世代祭拜的，不僅是護佑平安的神明，更是對善良本心的永恒信仰。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赤紅旋渦悄然消散。林阿福的漁船竟奇跡般漂浮在平靜的海麵，甲板上的血珠化作發光的珍珠，照亮了整片海域。
    千裏眼與順風耳的石像微微顫動，斧刃與戟尖的裂痕中，生長出細小的珊瑚與海藻。他們知道，這是默娘的恩賜——將暴戾的靈力轉化為滋養萬物的生機。
    “阿箬，去告訴所有人。”老漁夫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溫柔，“從今天起，我們不僅要祈求平安，更要記得守護心中的光。”
    少女望著石像腳下的新芽，忽然聽見千裏眼低語：“看，那些珍珠，像不像你掌心的傷口？”她笑著點頭，任由鹹澀的海風拂過麵龐——這風，已不再帶著恐懼的嗚咽，而是裹挾著千年信仰的溫柔。
    百年後，文昌漁港的媽祖廟前，多了一塊無字碑。碑上刻著密密麻麻的掌紋，每一道都來自曾在此祈福的漁民。而千裏眼與順風耳的石像，已與礁石融為一體，成為湄洲灣最神秘的守護者。
    每當夜幕降臨，月光會透過他們的“眼睛”與“耳朵”，在海底投下粼粼波光。漁民說，那是默娘在天上微笑，而她的兩位侍女，正以另一種方式，聆聽著世間的每一聲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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