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地未分、陰陽未判的洪荒時代，宇宙如同一團濃稠的墨汁，無光無聲，無天無地。唯有墨貼巴天神懸浮於虛無之中，祂的眼眸是撕裂黑暗的閃電，呼吸是攪動混沌的狂風。
    某日，墨貼巴的歎息震碎了混沌，無數星辰從祂的衣袖間墜落，化作銀河傾瀉而下。然而，東海巨魚“魚翅”不甘沉寂，它甩尾攪動天河，竟將天幕捅出七個窟窿，地脈也被震出無數裂痕。自此，烈焰從天窟噴湧，濁水從地縫湧出，世界陷入永夜與洪荒。
    墨貼巴立於雲端，指尖凝出兩粒星辰：“去，補天者張古老，製地者李古娘。”話音未落，兩道金光分別射向東方與西方。
    張古老踏著天河逆流而上，身披星辰編織的戰甲，腰懸震天鼓。他以五色石為墨，在虛空中寫下《九霄補天訣》，每寫一字，便有雷霆劈開混沌。七天七夜後，天幕終於彌合如初，但張古老的雙臂已化為青銅，每敲響戰鼓，便有星辰墜落人間。
    與此同時，李古娘蜷縮在西方的山洞中。她本是山間靈鹿，因吞食了雷公贈予的仙草而化形。此刻她蜷著身子，掌心托著未成形的土地，指甲縫裏滲出鮮血，滴落處化作溪澗。她忽然驚醒，發現張古老已補完天穹，而自己的大地仍如揉皺的帛布——東邊是深不見底的峽穀，西邊是嶙峋的峰巒，南邊是沃野千裏的平原，北邊則是連神鷹也難以逾越的雪山。
    “兄長……”她輕聲呢喃，血淚從眼角滑落，在大地上凝成赤色珊瑚。
    洪水退去後，天地間僅存一艘葫蘆舟。張古老與李古娘在舟中相顧無言，舟底沉澱的淤泥裏，依稀可見人類先祖的骸骨。墨貼巴的聲音從九霄傳來：“若天與地不合，萬物終將湮滅。”
    李古娘咬破指尖，在舟舷寫下血契：“若兄長允諾，我願以石磨相試天意。”張古老望著妹妹蒼白的臉，喉間滾動著雷霆。最終，他將兩塊巨石推入山崖，轉身背對。
    山風呼嘯，石磨在雲霧中翻滾。當它們終於相合時，天地間響起清越的鍾鳴。李古娘踉蹌著走向張古老，發間的鹿角已化作青絲，眼中卻燃燒著火焰：“天命如此，我……”
    “不必多言。”張古老突然轉身，青銅麵具下傳來悶雷般的笑聲，“你我本是混沌所化，血脈相連，何談天命？”他撕開戰甲，露出與李古娘一模一樣的鹿身紋路。
    補天餘下的五色石在爐火中熔化，張古老以竹枝為骨、荷葉為皮，捏出第一個人形。然而那人偶隻會發出木訥的“咿呀”，張古老怒將石塊擲向大地。李古娘急忙以泥土調和，又采山間靈露為魂，終於吹出第一口生氣——那是個赤身裸體的孩童，肌膚如玉，瞳孔映著星河。
    “此乃人族。”李古娘將孩童遞給張古老。張古老卻捏碎了陶土，碎片化作百獸：“人需與萬物共生。”他轉身走向山巔，每踏出一步，便有族群誕生：踩出深坑處，生出矮小的土家族；揚起的風沙裏，遊牧的苗族在遷徙；而山頂的積雪，則化作銀發的白族。
    李古娘望著兄長遠去的背影，指尖撫過腰間葫蘆。雷公贈予的種子在泥土中蘇醒，藤蔓攀上兄妹的腳踝，結出青色果實。她摘下一顆塞進嘴中，腹中劇痛如絞，卻有萬千生命在血脈中蘇醒——那是被洪水吞沒的先祖魂靈，此刻借由兄妹的精血重生。
    千年後，人類忘卻了創世之恩。他們在神殿雕刻兄妹的石像，卻用活人祭祀；他們在田野播種五穀，卻砍伐兄妹種下的神樹。張古老震怒，以戰鼓撕裂長空，雷火焚毀了十座城池；李古娘卻以淚澆灌荒漠，讓焦土重煥生機。
    最終，墨貼巴降臨人間。祂以星光為線，將兄妹的魂魄縫入天地：“你們既以血肉鑄就萬物，便永囚於此。”張古老化身為天狼星，每夜巡狩人間；李古娘凝為月蟾，以銀輝滋養萬物。而他們的歎息，成了春日的風、秋夜的雨，無聲守護著子孫。
    八麵山巔，兄妹的石磨仍嵌在岩壁。每當山民推磨時，石縫間會滲出晶亮的水珠，那是他們未盡的精血。而酉水河畔的葫蘆洞裏，千年葫蘆藤依然茂盛，藤蔓間隱約可見人首蛇身的身影——那是雍尼與補所的化身，永遠注視著這片他們用生命重塑的土地。
    夜幕降臨時，土家族的篝火旁，老人們總會唱起古老的《擺手歌》：“張古老擂鼓驚天裂，李古娘赤足塑山河；兄妹成婚非天意，血脈相連是因果。”
    火光跳躍間，星河流轉如初，仿佛一切從未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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