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嬰孩在滿月夜集體停止了啼哭。更夫老周提著燈籠巡夜時，發現所有未滿周歲的嬰兒都睜著翡翠色的眼睛，他們的瞳孔裏流轉著《贖罪醫典》的文字，小手在空中抓撓，仿佛要握住看不見的契約線。最駭人的是這些嬰兒的胸口——一朵水晶蓮花正在皮膚下緩緩綻放，蓮心處嵌著微型銅鏡碎片。
    "淨月...淨月被汙染了..."老周踉蹌後退，撞翻了接生婆門前的銅盆。盆中汙水映出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張腐爛的婦人麵孔——正是二十年前因債務自盡的沈青玥！她的牙齒已經全部脫落，牙齦上卻整整齊齊排列著算盤珠，每顆珠子上都刻著新生兒的生辰八字。
    銅盆突然滲出朱砂色的液體。這些血珠沿著地麵縫隙流動，組成古老的利息算法。老周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影子正在融化，變成手持鐵算盤的紙騎兵模樣。他想逃跑，雙腿卻像灌了鉛般沉重——低頭看去，鞋底不知何時已經與地麵生長在一起，腳掌正在玻璃化！
    "第一個見證人。"稚嫩的童聲從巷子深處傳來。一個約莫五六歲的紅衣女童赤足走來，她腰間纏著翡翠鎖鏈，鏈子另一端拖著的不是紡織梭，而是一麵殘缺的淨月鏡，"還差四百九十九個。"
    女童的右腳踝上係著個青銅鈴鐺，鈴聲不是金屬脆響，而是契約翻頁的沙沙聲。當她停在老周麵前時，這個壯年漢子已經全身僵直——他的皮膚完全透明化了，能清晰看見內髒上爬滿利息算法，而心髒則變成了一麵微型銅鏡，鏡中映出沈青玥腐爛的麵容。
    "趙昭姐姐..."女童用鎖鏈末端觸碰老周心髒位置的銅鏡，鏡麵頓時裂開細紋，滲出銀白色的黏液，"你的淨月...髒了..."
    黏液落地後沒有滲入泥土，而是凝聚成一根根銀白絲線，自動編織成《贖罪醫典》的書頁。隻是這些書頁上的文字全是反的，像是從鏡中世界拓印出來的契約條款。
    九州各地的古井在同一時刻沸騰。守井人們驚恐地看見井水變成了水銀狀的重金屬，水麵浮現出歸墟深處的景象：趙昭半典籍半契約長河的軀體被翡翠鎖鏈纏繞，心口的蓮花烙印已經暗淡無光。而那些曾被淨化的典外之骸正在重組，它們的骨頭從井壁滲出，在井底重新拚湊成完整的骨架！
    幽州"隆昌號"的廢墟上，那朵巨大的水晶解契花突然凋謝。花瓣落地後不是枯萎，而是融化成了血水，滲入土壤深處。更恐怖的是花蕊中的淨月碎片——它沒有飛向古井，而是變成了暗紅色，表麵浮現出沈青玥生前的麵容。
    "契無止境..."碎片中的沈青玥突然開口，聲音帶著水底回響般的沉悶，"贖無盡頭..."
    杭州城最年邁的鏡匠突然發狂。他砸碎了作坊裏所有的銅鏡，用碎片在牆上拚出一行血字："淨月是鏡，鏡可重圓"。當衙役破門而入時，發現老人已經用銀鏡碎片剜出了自己的左眼，那眼球在掌心化作了一麵微型血鏡，鏡中無數紙騎兵正在列隊。
    趙昭在歸墟深處猛然驚醒。她的《贖罪醫典》左眼自動翻到最後一頁，原本空白處現在寫滿了反寫的契約條款。當她試圖撕下這頁時，書頁竟然咬住了她的手指——紙麵浮現出細密的牙齒，牙齦上全是算盤珠！
    "沈予安..."趙昭的契約長河右半身劇烈波動，銀白色逐漸被暗紅汙染，"你騙我..."
    歸墟上方的"天空"突然裂開一道縫隙。那不是真正的天空，而是淨月鏡的背麵——此刻鏡麵上爬滿血絲，像是有生命般蠕動。一滴暗紅色的液體從裂縫滴落，正中趙昭的眉心。
    刹那間，她看到了終極真相：沈予安當年根本沒有淨化契約，而是將所有的罪惡轉嫁到了淨月鏡中！那些看似被超度的債務奴隸，其實是被囚禁在了鏡麵世界裏，日複一日重複著償還利息的苦役。而所謂的"解契花"，不過是吸收人間貪欲的另一種契約苗...
    "這才是...真正的《贖罪醫典》..."趙昭的左眼突然流下血淚，典籍書頁瘋狂翻動，最終停在一幅被刻意隱藏的插圖上：沈予安站在古井邊，手中拿著的不是鑰匙，而是一麵偷換過的淨月鏡，"用救贖...偽裝的新契約..."
    翡翠鎖鏈突然收緊。紅衣女童的身影出現在歸墟中，她現在能看出是沈青玥與初代宿主女兒的融合體，腰間纏著的鎖鏈另一端竟連接著趙昭心口的蓮花烙印！
    "你以為阿弟真的愛你？"女童甜膩的聲音裏帶著金屬摩擦的刺響，"他愛的...隻是你體內《贖罪醫典》的容器價值..."
    仿佛印證她的話，九州大地突然劇烈震顫。所有新生兒的翡翠眼睛同時轉向古井方向，他們胸口的水晶蓮綻放出血色光芒。這些光柱匯聚到井底，照在那些重組的典外之骸上——骸骨們突然集體跪拜，朝著歸墟某個黑暗角落叩首。
    黑暗中緩緩走出一具水晶棺。棺中躺著沈予安的肉身，心口插著那把傳說中的古井鑰匙。當血光照到鑰匙時，它突然融化成了水銀狀的液體，流入了棺中人的左眼——那根本不是鑰匙，而是契約的最終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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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啊..."女童拽動翡翠鎖鏈，強迫趙昭看向水晶棺，"你的沈予安...從來就沒打算終結契約..."
    棺中的沈予安突然睜開眼睛。他的瞳孔是純粹的銅鏡材質，鏡中映出的不是當下場景，而是九百年前初代宿主女兒簽訂第一份契約的畫麵——而她對麵坐著的契約方，赫然是少年時期的沈予安！
    "輪回...九世的輪回..."趙昭的銀白右半身已經完全變成暗紅色，《贖罪醫典》左眼開始自動書寫新的條款，"我們都是...你的契約奴隸..."
    女童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她腰間的鎖鏈自動解開，飛向水晶棺中的沈予安。當鎖鏈纏繞上他手腕時，整個歸墟突然翻轉——趙昭發現自己站在古井邊，手中捧著《贖罪醫典》，而麵前跪著九百年前的初代宿主女兒。
    "簽吧..."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語調與沈予安一模一樣，"用你的善念...換全鎮孩子的命..."
    就在初代宿主女兒顫抖著接過羽毛筆時，趙昭突然奪過《贖罪醫典》，將自己的翡翠左眼硬生生挖了出來！這顆典籍之眼在空中分解成無數文字，每個字都燃燒著銀白色的火焰，將歸墟幻象燒得粉碎。
    "我看見了..."趙昭的右半身契約長河突然清澈如初，暗紅色全部褪去，"淨月...真正的淨月..."
    她的心口蓮花烙印自動脫落，在空中化作一朵水晶蓮。這朵蓮花無視歸墟法則，徑直穿透所有障礙，飛向九州天穹——那裏懸掛的"淨月"被蓮根纏繞，鏡麵轟然破碎，露出後麵真正的月亮：一顆跳動的、由無數自由意誌組成的活體心髒！
    "契可碎，鏡可破..."趙昭的聲音傳遍九州，所有新生兒的翡翠眼睛應聲破碎，"唯本心不死..."
    水晶棺中的沈予安突然發出非人的嚎叫。他的銅鏡瞳孔炸裂，流出水銀狀的記憶液體。女童瘋狂撲向趙昭，卻在觸碰她前被一道月光釘在原地——那月光是從每個曾被契約束縛者的心口射出的，無論活人還是亡魂！
    當月光匯聚到極致時，歸墟、古井、水晶棺全部化為灰燼。九州大地上的血鏡殘痕自動消融，新生兒的胸口蓮花變成了普通胎記。而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維度，一麵小小的淨月鏡懸浮在天地之間，鏡中是相擁的趙昭與真正的沈予安——那個甘願承受九世罵名，隻為在最終時刻逆轉契約的靈魂。
    古井台邊，不知被誰新刻了一行小字：
    "鏡非鏡，月非月，契者自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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