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與魔界的界壁交界，是一片被遺忘的灰色地帶。這裏沒有四季，隻有永恒的陰霾與蕭瑟。
    狂梟就站在這片死寂之地的中央，仰著頭，看著天。
    天空，下著雪。
    黑色的雪。
    一片片，如同被燒焦的羽毛，又像是神明剪下的、沾滿了絕望的指甲，無聲無息地飄落。
    它們落在枯黃的草地上，落在龜裂的大地上，落在狂梟蒼白如紙的臉上，帶來一種刺骨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意。
    狂梟的嘴角，掛著一抹殘忍而空虛的笑。他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掌心。
    那裏，躺著一顆心髒，還在微弱地、痙攣般地跳動著，溫熱的血液順著他的指縫滑落，滴在腳下的黑雪上，滋滋”作響，融化出一小片猩紅的、詭異的水窪。
    這是剛剛那個村莊裏，村長的心髒。
    那個村莊，現在已經不複存在了。男人、女人、老人、孩童……所有的生命，都化為了他腹中洶湧的能量。
    他喜歡這種感覺，喜歡看著生命在自己麵前熄滅，喜歡將恐懼與絕望當做佐餐的美食。這讓他感到自己還活著，感到自己強大。
    作為前朝的另一位少主，他本該與莫小攜一樣，擁有無上的榮耀與未來。但命運卻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他被遺棄，被追殺，在無盡的逃亡與背叛中，他的人性被一點點磨滅，隻剩下最原始的獸性與對整個世界的憎恨。
    屠殺，是他唯一的宣泄。
    然而今天，有些不一樣了。
    自從這該死的黑雪開始下落，狂梟就感覺到了一股異樣。那股被他吞噬的、混雜著無數生命精元的能量，在他體內非但沒有變得溫順，反而像一鍋被點沸的油，開始瘋狂地衝撞、咆哮。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吞噬者的臨死前的情緒——恐懼、怨恨、痛苦、詛咒……這些他本該能輕易消化掉的雜念”，此刻竟被無限放大了！
    “不……不要殺我……”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魔鬼……你是魔鬼！”
    無數聲音，仿佛來自九幽地獄，在他腦海中尖嘯、回蕩。他看到了那個村長臨死前不甘的眼神，看到了母親緊緊護住孩子時絕望的臉，看到了村民們驚恐逃竄的背影……這些畫麵，如同最鋒利的刀片，一遍又一遍地切割著他的神經。
    “啊——！”
    狂梟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那聲音裏充滿了痛苦與迷茫。他丟掉了手裏那顆還在跳動的心髒，雙手抱頭，痛苦地跪倒在地。
    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皮膚下，青色的血管根根暴起，如同有無數條毒蛇在他體內遊走。
    他感覺自己要裂開了，靈魂被無數隻手從四麵八方撕扯，理智的堤壩在滔天的惡念洪流麵前，搖搖欲墜。
    “滾開！都給我滾開！”狂梟在地上瘋狂地翻滾，慘叫聲驚天動地，震得四周的黑色雪花都為之停滯。他用力捶打著自己的頭顱，試圖將那些聲音驅趕出去，但一切都是徒勞。
    這黑雪……有問題！它不是雪，它是毒！是能放大人心底一切邪惡的毒！
    狂梟的意識在無盡的痛苦中逐漸模糊。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被那些膨脹的惡念撐爆，死亡，從未如此真切地向他招手。
    就在他即將徹底失去理智，淪為惡念的傀儡，或者幹脆爆體而亡的瞬間，一股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猛地劈中了他混亂的腦海。
    放大邪惡？
    好！好得很！
    既然無法抵抗，那就吞噬！既然它要放大我的邪惡，那我就把邪惡本身，也一起吞掉！
    狂梟的眼神，從痛苦與迷茫，瞬間轉變為一種近乎癲狂的決絕。他停止了翻滾，喘著粗氣，像一頭瀕死的野獸，猛地撲向地麵。
    他開始抓起地上的黑雪，不顧一切地往嘴裏塞！
    冰冷的、帶著一股腐朽與死亡氣息的黑雪，被他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那感覺，就像是在吞咽無數的玻璃渣，每一次吞咽，都讓他的喉嚨和腸胃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但他不管。
    他隻知道，他體內的邪惡在咆哮，而這黑雪，是燃料！那就讓火燒得更旺！燒盡一切！燒掉這些該死的雜念，燒出一個全新的、隻屬於他的世界！
    “吃！都給我吃下去！”狂梟一邊嘶吼，一邊瘋狂地往嘴裏塞著黑雪。他的肚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脹起來，皮膚被撐得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撐破。
    劇痛！無法言喻的劇痛！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的體內爆炸！
    終於，在肚子脹到極限，狂梟感覺自己的意識即將被徹底撕裂的瞬間，他眼前一黑，身體一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暈死過去。
    冰冷的黑色雪花，悄無聲息地覆蓋在他身上，漸漸將他變成了一座小小的、黑色的墳塋。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瘦小的身影，在風雪中蹣跚而來。那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小孩，臉上髒兮兮的，隻有一雙眼睛，大而明亮，充滿了好奇。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
    小孩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狂梟，他歪了歪頭，似乎在猶豫。
    但最終，他還是走了過去，用盡全身力氣，拖拽著狂梟冰冷沉重的身體，一步一步，消失在了風雪的盡頭。
    一天後…
    破廟裏，彌漫著腐朽的木料和潮濕泥土混合的黴味。
    幾縷慘淡的月光，從殘破的屋頂縫隙中漏下，像幾柄冰冷的匕首，插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空氣中，蛛網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細碎的、如同鬼魅低語般的聲響。
    狂梟悠悠醒來。
    猛地，他睜開了雙眼。那雙曾經隻剩下殘忍與空洞的眸子，此刻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他坐起身，環顧著四周陌生的環境，記憶如潮水般湧回——黑色的雪、撕裂般的痛苦、還有那瘋狂的吞咽……
    “我……沒死？”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生鏽的鐵片在摩擦。
    他下意識地探查自己的身體，內裏一片狼藉，仿佛經曆了一場天翻地覆的重組。但就在這片狼藉之中，他卻清晰地“看”到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條線。
    一條存在於他意念深處的、由純粹黑暗與惡意凝聚而成的細線。它纖細，卻無比堅韌，像一根連接著彼岸的蛛絲，從他的眉心延伸而出，筆直地刺向無盡的虛空。
    狂梟集中精神，順著那條線“看”去，他“看”到了一個光明的、秩序井然的世界，感受到了一種讓他本能地感到厭惡和排斥的氣息。
    “聖界……”狂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這條黑線，仿佛是指引，又像是某種契約，一頭連著他，另一頭，則死死地釘在了聖界的核心。這股力量，是那黑雪賜予他的禮物，還是一個更深的詛咒？
    就在這時，破廟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一個瘦小的身影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正是那個救了他的小乞丐。孩子懷裏緊緊抱著一個半硬不硬的雜糧餅，臉上帶著驚恐和得意的神色，顯然是剛經曆了一場“冒險”。
    他剛把餅塞進嘴裏，狠狠咬了一口，一個凶神惡煞的身影就堵在了門口。
    “小兔崽子！敢偷老子的餅！看我不打斷你的腿！”一個滿臉橫肉、身形魁梧的屠夫，手裏提著一把沾著油光的殺豬刀，惡狠狠地衝了進來，一腳將小乞丐踹倒在地。
    小乞丐發出一聲慘叫，懷裏的餅滾落一旁，沾滿了灰塵。屠夫上前，蒲扇般的大手揪住孩子的衣領，另一隻手揚起，就要扇下去。
    狂梟就坐在角落的陰影裏，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憐憫。在他眼中，眼前這幕不過是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
    強者欺淩弱者，天經地義。他剛剛才屠戮了一個村莊，此刻看著一個孩子被毆打，內心竟連一絲波瀾都未曾激起。
    這種極致的冷漠，讓他自己都感到了一絲……孤獨。
    是的，孤獨。
    當他吞噬整個村莊時，他感受到的是力量，是掌控。但當他靜下來，看著這世間最微不足道的欺淩時，他心中那片被邪惡填滿的海洋，卻泛起了一絲空虛的漣漪。
    這世界上，沒有人能理解他，沒有人能與他站在同一高度。莫小攜？那個所謂的正統少主，沐浴在光明與榮耀之中，永遠不可能懂得他這種被黑暗擁抱、又被黑暗折磨的滋味。
    他需要一個同類。
    一個能分擔他這份痛苦、這份孤獨、這份無邊無際的負麵情緒的同類。
    “住手。”
    狂梟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塊寒冰，瞬間凍結了破廟裏的空氣。
    屠夫的動作一頓，轉過頭，看到角落裏坐著的狂梟，不耐煩地罵道“哪來的野小子，滾開！別管老子閑事！”
    狂梟沒有再說話。他隻是緩緩地抬起了手。
    下一秒，屠夫臉上的凶狠表情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恐懼。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力、血肉、靈魂，都在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瘋狂地抽離！
    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萎縮，最終化為一具幹枯的皮囊，“啪”地一聲摔在地上，揚起一片灰塵。
    一招，吞噬。
    小乞丐癱坐在地上，看著地上那具幹屍，又看了看狂梟，嚇得連哭都忘了，隻是渾身瑟瑟發抖。
    狂梟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小乞丐麵前。他蹲下身，與孩子平視。孩子的眼睛裏，倒映著他那張蒼白而俊美，卻毫無溫度的臉。
    “你救了我。”狂梟開口，聲音裏竟帶上了一絲奇異的溫柔，“所以，我要給你一份禮物。”
    孤獨……我討厭這種感覺。我的痛苦，我的憎恨，我的絕望……不應該由我一個人承擔。
    狂梟的天賦，不僅僅是吞噬。他還能將自己最核心的東西，分裂出去。
    他伸出食指，輕輕點在小乞丐的眉心。小乞丐的身體猛地一震，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劇痛讓他昏死過去。
    而狂梟的意念之中，那團翻滾的、由負麵情緒構成的黑色旋渦，被硬生生地撕開了一道口子。
    一股純粹到極致的黑暗、憎恨、暴虐與孤獨，化作一道黑色的洪流，順著他的指尖，洶湧地注入了小乞丐那純淨而脆弱的靈魂之中。
    這不是簡單的灌輸，這是一種“播種”。
    他在這個孩子的靈魂裏，種下了一個“自己”。
    一個同樣背負著黑暗，同樣憎恨著世界，同樣會因孤獨而瘋狂的……另一個狂梟。
    做完這一切，狂梟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輕鬆。仿佛壓在心頭的一座大山被移開了一半。他看著地上昏迷不醒的小乞丐，臉上露出了一個滿足而扭曲的笑容。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
    “我們，就再也不會孤獨了。”
    喜歡傲劍狂魔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傲劍狂魔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