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榜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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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晚坐在門檻後,眼睛盯著雨幕,屋內是常金花長籲短歎的聲音。
    盧春芳在家裏收拾了半天屋子,也是坐立難安,過來找孟晚說話,“晚哥兒,怎麽坐這兒了。”
    孟晚耳邊能聽到她的話,但嘴巴像是被糊死了一般,他喉嚨上下滾動一番,到底不願說一句話,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上一下。
    盧春芳稀奇,這晚哥兒怎麽不理她?“晚……”
    常金花聽見動靜將她叫進屋裏,“春芳,你進來吧,晚哥兒惦念他表哥,你別介意。”
    盧春芳邁步進去,“沒事宋嬸,別說他了,就是我這心裏也是七上八下的。”
    兩個婦人在屋裏小聲說話,孟晚繼續看雨,他這一日什麽都沒幹,常金花問他拿果子他也不吃,直愣愣的幹坐了一天。
    考生們申時交卷,按說從試院到他們小院,哪怕最快也要一炷香的時間,結果申時一刻馮進章便腳步急促的飛奔回來。
    平日裏他最能裝模作樣,故作高雅,此刻卻什麽也顧不得了,直奔後院的茅廁,邊跑邊喊:“春芳!快給我拿些廁紙過來。”
    盧春芳忙找了遝廁紙給他拿去,老遠還能聽見她問:“怎麽這就回來了,可是鬧了肚子?考的可好?”
    孟晚站起身來,他也想向馮進章問宋亭舟的事,可馮進章一進茅廁便出不來了。
    他腳步挪蹭到院門口,雙目望著東邊的街道,就站在那裏守著。
    雨水停歇,烏雲漸消,申時三刻,日光衝破灰暗的雲層,宋亭舟便是這時,踏著並不熱烈的光暈出現在街道盡頭,本來穩健的腳步見到孟晚後疾走如飛。
    孟晚也跑上前迎他,見他膝蓋上都是泥點,膝蓋以下的布料也已經被汙水浸濕,如今雖然早已不再滴水,卻黏連在中褲上,想來也知道並不好受。
    兩人間的距離飛速拉近,大致相隔一尺遠後,宋亭舟先停下腳步,附近不乏有學子歸來,使這條小街上熱鬧非凡,他隻能隱忍不發,壓抑著嗓音道:“先進去再說。”
    他甫一開口,孟晚充斥血絲的眼睛又是一熱,怕被宋亭舟看見,他早宋亭舟一步進了院子,正撞上捂著肚子出來的馮進章。
    宋亭舟鄭重的對著馮進章揖了一禮,“多謝馮兄替我說話。”
    馮進章倒是沒想到宋亭舟會向自己道謝,他也沒想著為宋亭舟求情,隻是說了句實話而已。
    他勉強回了一禮,“實在是受之有愧,我沒能幫上宋兄什麽。”
    “你承認與我相識,已是大恩。”不然那藍衣老者也不見得真敢為他作保,還有部分也是見他確實認得馮進章,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馮進章一手捂住肚子,一手對著宋亭舟揮了揮,明日還要再考,他需得盡快找郎中醫治。
    孟晚聽到宋亭舟對他道謝,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仍是開口提了句,“馮公子,這些天還是多食些小米粥、水煮蛋等清淡易消的東西好。”
    馮進章這回倒是信了他的話,邊往自家屋子走,邊交代出來扶他的盧春芳,“春芳啊,給我熬些小米粥和水煮蛋來。”
    常金花神情忐忑的出來看著自己兒子,“大郎,若是今年不成,來年再去也無妨,你……”
    宋亭舟唇角微揚,“娘,我找到了其他廩生為我作保,已經順利考考完了一場,明日再複試一場便可。”
    常金花激動地熱淚盈眶,“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娘去給你燒水沐浴,好讓你換了身上的衣裳。”
    她走後宋亭舟便迫不及待的攥住孟晚雙手,“晚兒……”
    他沒說早上發生的事,隻說題目不難,他稱得上是對答如流。
    孟晚知道他撿好的在安慰自己,也隻是笑著回應,屋子裏氣氛和緩、脈脈溫情。
    常金花燒好水,宋亭舟洗了個熱水澡換上幹淨衣裳。
    孟晚與常金花齊齊上陣,一個蒸包子,一個炒土豆,雖然隻有一菜一飯,但一家人湊在一起也吃的有滋有味。
    休息了一晚,翌日晨起宋亭舟沒再讓家裏人相送,獨自提著裝好筆墨紙硯的提籃出門,孟晚與常金花在家等他,不免又是坐立不安。
    但好歹不似昨日那般,今日天氣晴朗,陽光正好,兩人便拆洗了被褥,總之給自己找些活幹,不至於總是胡思亂想,好在申時三刻,宋亭舟與馮進章結伴而歸。
    馮進章畢竟食素久了,突然大葷才導致腸胃不適,灌了兩副藥休養一晚,如今已經好全,兩人回來後還商討了幾句考題。
    院試統共兩日已經全部考完,接下來便是耐心等候三日後的榜單。
    宋亭舟這些日像是整個院子裏最悠閑放鬆的人,院試結束後第二天,他便向馮進章問了藍衣廩生的住址,帶著二十兩銀子、兩包茶葉與一壺好酒登門拜訪。
    回來後甚至還能趁著天氣好,重新晾晾曾經寫過的文章,教孟晚寫寫字,講講文章與詩經。
    連孟晚都很佩服他的心態,雖然他以前就已經很沉穩了,但遇事仍有幾分少年人的迷茫與無措,而如今宋亭舟卻愈加鎮定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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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他今年已經二十歲了,連孟晚都已經來到此方世界近一年,也滿了十七,而他們……也快成親了。
    放榜那日,宋家人全部出動去看榜,急的嘴上撩了泡的馮進章則又是隻身一人,早早便走了。
    他們去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算是極晚了,試院外人不算擁擠,該看的都已經看完,隻剩下些離得遠的,或是不相信自己沒有考中的,仍在榜下苦苦尋找自己名字。
    “表哥,你從後往前找,我從前往後找,咱們一起看。”
    孟晚這麽說也是有自己小心思的,從先往後,越看越緊張失落,從後往前則會越來越期待。
    “好。”宋亭舟當然無異議。
    兩人正商量著,馮進章從榜下大笑,“我中了,我中了!我真的考中秀才了!”
    他念念叨叨:“第四十名,第四十名,我考中廩生了!”
    自有他們同縣的好友替他高興,更多的確是黯淡離場。
    孟晚頗為例外,“馮公子文章寫得很好?”考試第一天拉成那樣竟然都能考中廩生。
    宋亭舟道:“他文采不凡,詩詞更精,筆下措辭華麗,比喻恰當,與我不遑多讓。”也就是當著孟晚的麵,他說的實實在在並無謙虛。
    孟晚心裏踏實下來,這麽說宋亭舟定然也能榜上有名,他迅速小跑到榜下,自左向右開始找宋亭舟的名字,沒成想入眼第一名便是。
    孟晚瞬間懵了,第一?案首!!!
    “啊!表哥你中了!第一第一!第一是你!!!”
    孟晚叫的比旁邊的馮進章聲音還大,哪怕引人側目他也不在意,反正那些都是羨慕嫉妒的眼神!
    宋亭舟聽到孟晚所言,怔愣了一下,也走到院試榜單下。
    考生宋亭舟,居院試頭名,年二十,五月二十日辰時生人,祖籍穀陽縣泉水鎮三泉村。
    竟然真是頭名。
    張繼祖在榜下臉色陰沉扭曲,就這麽一次,竟然真的中了,早知道就該更狠些。
    旁邊幾個同窗目露羨慕,“早知宋兄功底深厚,沒想到在私塾裏還是藏了拙。”
    廩生之才,那可是比何秀才還厲害的人物,不是藏拙想必早就升入甲班了。
    也有人酸道:“文采好又如何,拋下家中未婚妻與其他小哥兒舉止曖昧,難怪鄭相公不替他作保。”
    剩餘幾人麵麵相覷,說的也是,宋亭舟的未婚夫郎他們都見過,滿麵的麻子不堪入目,與他身邊這位姣美俊俏的小哥兒簡直是天壤之別。
    隻有張繼祖不言不語,他當然知道孟晚便是宋亭舟的未婚夫郎,他也不是傻的,明白孟晚點麻子是怕惹了縣太爺二子覬覦,其實稍微打聽一番,周圍鄰裏都知道孟晚容貌可人。
    他之所以借此攻擊宋亭舟,便是因為鄭廩生的小兒子前些年相中了來府城參考的宋亭舟。
    那時他們都是第一次來府城,正是意氣風發少年郎。張繼祖又愛看話本子,自然也期待來那麽一場與大家閨秀的風花雪月。
    鄭廩生家有小資,但子嗣不豐,隻有一兒一女,兒子還是小哥兒。女兒出嫁後,鄭廩生夫婦倆便商量著找人入贅,宋亭舟樣貌俊美,少年才子,正是不二人選。
    鄭廩生家的小哥兒長相並不出彩,鄭家在昌平府中也隻是小戶,可那已經是張繼祖夠不到的高度。
    張繼祖第一次這麽嫉妒一個人,鋪天蓋地的不甘與怨恨充斥他的全身,他恨不得立即滅了宋亭舟取而代之。
    到底是膽怯了,那包毒藥被他換成了瀉藥,他抖著手將藥下進宋亭舟飯食裏,對他毫無防備的宋亭舟輕易便著了道。
    他那次同樣沒中,但得了手的刺激感讓他接二連三的對宋亭舟下手,這次他又在鄭廩生麵前造謠宋亭舟早有未婚妻,又帶著其他貌美小哥兒來府城作陪。
    鄭廩生本不信他一麵之詞,可另幾位同窗作證卻讓他不得不信,家中哥兒蹉跎幾年已有十九,在府城招婿是癡心妄想,無奈也隻能選了張繼祖入贅。
    誰承想,宋亭舟竟中了頭名案首!
    如今悔的何止鄭廩生,遠在泉水鎮的何秀才,後來知曉宋亭舟中了案首也是悔恨萬分。
    不說這些人心中何想,宋家人和馮家人都是歡天喜地。
    院試前四十名都叫做廩生,不必再交役稅,上衙門可以不跪,每月還有朝廷發放糧食,最重要的一點,廩生可入府學讀書,還是公費!
    馮進章自是想入府學的,“春芳,府學有宿舍,這次回鄉後下回你便不必跟我來府城了,家裏田地還需你留在家中料理。”
    他家兄弟幾人,還有叔伯嬸娘等一大家子,地完全能種的過來,馮進章隻是嫌棄盧春芳性子粗俗,嫌她丟人罷了。
    孟晚故意在一旁說:“表哥,你要住宿舍還是住在家裏?”
    他說完猛覺不對,他們近幾日便要返鄉成親,宋亭舟五月份再回來入學,到時他們豈不是要同睡一屋,他這樣問和邀請人家有什麽區別。
    果然,常金花暗地裏掐他後腰,怪他有外人在還胡亂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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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晚的臉騰得一下就紅透了。
    宋亭舟則毫不猶豫道:“你與娘就留在府城,銀子的事我們再想辦法。”
    一路的花銷與請廩生的二十兩花銷,加在一起他們也隻剩十幾兩銀子了。
    盧春芳聽到宋家人的對話,也是不願乖乖回鄉了,她同馮進章商量,“相公,家裏的地有小叔弟妹他們打理,我留在府城可以找份工做,之前我就打聽了,附近有給人漿洗衣服的活計,每日都能結錢,我力氣大又能吃苦,定能養活咱倆。”
    馮進章似有不願,“先回鄉商量了再說。”
    常金花歡歡喜喜的要收拾行李租車返鄉,是一刻也等不了了。孟晚則想起來時的艱險,“我們回去先去找黃掙一趟,問他有沒有什麽家信要帶給黃掌櫃的,還要去祝家告訴錦容一聲,若是能碰到葛大哥,問問他有沒有什麽兄弟可以雇傭就更好了,咱們花上幾兩銀子,總比以身涉險強。”
    那些江湖人肯定知道什麽小路近路,哪裏有土匪,哪兒又是誰誰誰的地盤。
    宋亭舟讚同道:“好,這些我去辦,順便問車行租車。”
    孟晚笑笑,“也不用著急,總歸還有些日子,哪日咱們準備好,哪日再上路不遲。”
    今天是高興日子,常金花嘴角的笑攏都攏不住,她去肉攤子上買了肉回來,下了場雨,地上已經冒出綠芽來,新鮮的野菜府城也有得賣,隻是價格稍貴,他家還有些土豆沒吃完,幹脆沒買菜,隻買了二斤肉回來,做了純肉餡的大包子,還給隔壁馮家撿了兩個。
    孟晚生的豆芽也吃了兩回了,剩下些常金花都用水浸過後整盆放在炕頭上,先用粗麻布罩了一層,再蓋上小棉被,兩天就能發上來一層短芽兒,到時候炒著吃了。
    吃了頓香噴噴的肉包子,第二日宋亭舟便出門先去城西的寶晉齋找黃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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