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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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梧府暴雨的時候,宋亭舟還沒走出嶺南地界,他帶著眾多手下,剛與承宣布政使等人匯合。
    陶八抬頭看了眼烏雲密布的天空,“大人,我們該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天色仿佛不是太好。”
    嶺南多雨,大家已經很習慣氣候無常了,並無意外之色。一群嶺南最高級的官員們終於在大雨來臨前找到個小鎮,意外的是鎮上的客棧生意竟然還不錯。
    “咱們這是新開的客棧,這兩年往這頭跑商的多,鎮上一家客棧接待不過來,鎮上便新開了兩家。”掌櫃的笑嗬嗬的說。
    生意興隆,誰不高興?
    他們一行人人數太多,鎮上的三個個客棧都沒有空餘出太多房間,隻能將部分下屬安排到客棧裏,承宣布政使帶幾個下屬住到驛站去。
    “景行啊,你不和我們同去驛站?”承宣布政使對宋亭舟印象極好,當然也有可能是看出宋亭舟的本事和潛力,想提前打好關係。
    不論是哪種,這位布政使同宋亭舟相處的時候都很客氣。
    宋亭舟並未因為政績良好而在上司麵前恃才傲物,而是規規矩矩的解釋道“大人,下官的夫郎在這裏也開了家驛站,下官將西梧府的幾個知縣帶去,還能避免這裏擁擠。”
    承宣布政使恍然大悟,“是那個石見驛站吧?本官也曾聽過,既如此你便過去,明早再啟程同行。”
    朝覲按理說是要地方上正職官員,即布政司、按察司、知府、知州、知縣,每三年赴京匯報政績、接受考核。
    至於副職官員,如同知、通判、縣丞等,他們都無需參加。地方上的武官也不參與文官的朝覲製度。
    但嶺南情況特殊,之前一群老年知縣就算了,朝覲一次能要了老命,身體也不允許。再就是嶺南地方偏遠,政績不佳,有時候六年一次,九年一次都不必赴京參加朝覲,畢竟也沒有什麽可匯報給朝廷的。
    直到宋亭舟任了知縣才改變了這一現狀,六年兩次朝覲,承宣布政司都接到了禮部派發的公文。
    可嶺南的知府們也不是誰都要去的,比如出了名的欽州和雷州府,兩地知府便被承宣布政使勒令不許離開任地。
    這些便不是宋亭舟能操心的了,他本來就不想去,又趕上天氣不好,心情更是不佳,一張冷酷的俊臉上都似附上了一層冰霜。
    石見驛站建在鎮子中心,孟晚的意思是,若是縣城府城之類,驛站建在離城門近的地方比較方便運輸貨物。而然小鎮子本就容易被劫匪光顧,還是在城鎮中心更加安全。
    “大人,我去敲門。”那拓身高腿長,和宋亭舟匯報了一聲就下馬叫門。畢竟他是孟晚的人,常年在外運貨,石見驛站的工人很多都是流動狀態,很多都見過那拓。
    有那拓開路,一行人順利進入驛站。石見驛站雖然不像朝廷開的官方驛站一樣專門傳遞信件與公文,還能接待朝廷命官,但也有孟晚自留待客的住處。
    宋亭舟帶著手底下三位知縣和幾個手下簡單住下,幾乎在剛放下行李的瞬間,外麵本來淅淅瀝瀝的小雨便轉變成瓢潑大雨。
    雪生提了一桶溫水回來給宋亭舟,到屋子裏之後,裏頭起碼摻了半桶的雨水。
    雨越下越大,天邊又雷聲滾滾,與宋亭舟同屋的那拓用瑤語說了句,“明早千萬不能下了,不然船都坐不上。”
    宋亭舟洗漱後正坐在桌邊寫信,聞言將視線移向窗戶。
    木製的窗框被風吹的當當作響,如果不是因為石見驛站是新建的,宋亭舟都懷疑它會被吹倒。
    將手中的信紙妥善裝入信封中,讓雪生送到驛站管事手裏,明日隨著貨物一同送往西梧府方向。
    屋子隻擺了一盆炭火,濕冷的風仿佛無處不在,最令人煩心的還是外麵不見停歇的暴雨。
    這場雨實在太大了,從入夜就沒斷過,從深沉的夜晚到第二天清晨,雨聲依舊執拗地敲打著窗沿,像是要把這漫長的夜無限拉長。
    “大人,布政使大人派人過來,說是要冒雨上路,不然之後再下雨路上更不好走。”陶十一穿了身蓑衣從前院跑過來,渾身上下被澆了個全濕,靴子裏灌得全是雨水。
    宋亭舟抬眼看著天上灰暗無光的天色,應了一句,“嗯,那就聽從布政使大人的安排吧。”
    陶十一他們讓驛站的人幫忙在外麵鋪子買了幾布袋的燒餅,他們的行李中還有藕粉和罐頭,稍作休整,一群人又匆忙上路。
    但之後路上行進緩慢不說,雨勢也絲毫不減,好在石見驛站的水泥路一路鋪到這邊,才能讓他們能順利前行。
    宋亭舟坐在馬車內,車廂裏還有他轄內赫山縣的王知縣、沙坑縣胡逖獲罪後的魏知縣、黑葉縣李綏安致仕後替補他的馮知縣。
    除了還在德慶縣苟著的費敬,剩下三縣都被宋亭舟親自擼了個遍,他在官場的活閻王名聲太盛,導致三縣知縣上任以來都戰戰兢兢,生怕哪裏做的不好被上司責罵。
    這會兒因為雨水接連不停,許多行李都塞到馬車裏,三人便同宋亭舟擠在一輛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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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五六天,這位上司與他們說話的次數一隻手都數的過來,冷若冰霜的臉上連一絲笑意都沒有,鎮得他們也不敢隨意聊天。
    “馮知縣。”宋亭舟突然出了聲。
    馮知縣半睡半醒被旁邊的王知縣捅了一下,磕磕絆絆的說“下……下官在。”
    宋亭舟沉聲道“黑葉縣的水利可有重新用灰石粉加固?”
    馮知縣哪怕腦子還不清醒,卻還是下意識回了宋亭舟一句,“稟大人,下官上任之後便謹遵大人吩咐,這些年黑葉縣大大小小的堤壩都以用灰石粉重新加固過了,靠近村莊的河流也都挖了溝渠分流。”
    馮知縣能力或許一般,沒有什麽太大的主見,但唯一的好處就是聽話,但凡是宋亭舟吩咐的,無一不立馬照做。
    聽到他的回答,宋亭舟還算滿意,又問起沙坑縣的魏知縣,“沙坑縣的堤壩如何?”
    魏知縣最是知道自己上一任胡知縣是怎麽獲罪的,那時候宋亭舟還沒當上知府呢!
    於是也恭恭敬敬的答曰“還請大人放心,沙坑縣的堤壩具已加固完畢。礦坑處下官也嚴加交代過,不可因為那些罪臣的身份,而視惡劣氣候於不顧,若遇險情,當先罷工將人轉移至山下。”
    “不錯。”宋亭舟的臉色緩和下來不少。
    赫山縣就不用問了,早在他從赫山上任時便年年加固堤壩,河流分支,深挖溝渠。而且王知縣是四縣知縣中能力相對最好的,無需德慶縣那般讓宋亭舟事事操心,不出意外的話這次朝覲王知縣會升上一升。
    德慶縣的費敬為人蠢笨,三句話隻能聽進去一句,小錯不斷大錯沒有,晉升困難,下貶又不到那個份上,是最令宋亭舟頭疼的。
    德慶縣的堤壩宋亭舟根本信不過他,所以是自己親自去德慶盯著修整的。
    明明將轄內置地都安排穩妥,可他內心還是不算安寧。
    外麵趕車的陶十一頂不住,讓陶八上來替他駕車,停車的這會兒空蕩,宋亭舟從車廂裏取出一根白蠟用火折子點燃,放在車廂中間的位置,下麵墊了個小木箱子。
    暗黃色的燭火照應他半邊線條優越的側臉,橘色本是暖色,可染上在宋亭舟的臉上卻變成另一種無聲無形的壓迫感。
    他眉頭微微蹙著,始終沒有舒展開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心有憂慮。
    入夜之後眾人找了處避風的地方休整,不出意外的話,大家要在馬車裏夜宿一晚了。
    陶十一抱了幾瓶罐頭和燒餅送進車廂裏,雨水太大生不起火,隻能吃些冷食,“大人,咱們明後幾天就能走到贛州府境內了。”
    “嗯。”宋亭舟拿了個幹巴巴的燒餅啃,出門在外他是吃不飽飯的,每次出門都要瘦上兩圈。
    陶十一比幾個哥哥愛說愛笑,又絮絮叨叨地說道“等到了贛州就能坐船了,越往北走雨好像越小了,也不知道贛州什麽情況,船好不好行駛……欸?大人,您這是去做什麽?下車小解嗎?”
    宋亭舟撐了傘下車,直奔前麵車廂,他像是深思熟慮良久,語氣平淡的隔著車窗對裏麵的人說“布政使大人,下官想返程。”
    “什麽?”
    ——
    齊盛三十一年冬,暴雨接連下了半個多月,停了兩日後仍是陰雨不斷,颶風不止。
    驛站早就被孟晚停了,後續沒有果子運到珍罐坊,坊裏的工人也都被孟晚放了假。
    一半人很開心,今年賺夠了錢,就當提前放年假。一半人舍不得,感覺時間空出來可惜,在工坊上工還有工錢,回家就是洗衣服做飯當老媽子。
    唐妗霜是最後一個離開珍罐坊的,他要保證工坊裏除了無兒無女自願留下來值勤幾個人外,所有工人都離開了工坊。
    對了,還有九個呂宋國的外國人是工坊的老釘子戶,他們不用走,坊裏留了米麵油糧,隔三差五還有人去送上幾斤肉和骨頭。
    驛站沒有完全關門,和工坊一樣,也是留了兩人值勤。餘彥東交代幾句便急忙出城去接唐妗霜。
    “妗霜,來快上車。”他讓家裏的仆人駕著車來。
    兩人擠一傘,他們上車後,身上的衣服難免被雨水浸濕幾分。
    “表妹的事娘同意了嗎?”唐妗霜問。
    餘彥東咧嘴一笑,“娘同不同意不要緊,反正爹是同意了。人家剛考上秀才,咱們整個府城今年才出幾個秀才?別說咱們表妹,就是我親妹還想嫁呢!”
    餘家的表小姐除非是傻子,放著秀才娘子不做,給自己的商戶表哥做妾。這回就算是餘夫人讓她嫁餘彥東,人家小姑娘自己也不會同意。
    主意絕頂,一勞永逸。餘彥東在自家夫郎麵前沾沾自喜。
    唐妗霜沒理他,這會兒雨小了點,他掀開車簾透風,“咦?”
    “怎麽了?”餘彥東聽見他的驚呼湊過去,半摟著他占便宜。
    這會兒他家的馬車剛出珍罐坊,當初孟晚在坊外建的涼亭下麵聚集了七八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分別在兩個涼亭下休息,其中還有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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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妗霜手指指向外麵,“前天就來了兩個乞丐,今天早上我見他們還沒離開,竟然又多了六個。”
    說完他詭異的沉默一會兒,怕餘彥東嫌棄他沒有同情心,又補充了句,“一會兒咱們進城買些燒餅饅頭布施吧,或者收養那幾個小乞丐?”
    誰料餘彥東一臉警惕的打斷他,“萬萬不可!”
    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反而將唐妗霜搞懵了,“啊?”
    餘彥東振振有詞,“孟夫郎給我們驛站掌櫃培訓的時候說了,看到可憐人時,先想想自己比人家強多少。覺得自己比人家強了,真正善心發作,幫也無妨。但萬萬不可輕易收留旁人……”
    他巴拉巴拉的說了一堆,都是孟晚怕驛站樹大招風,有人惡意碰瓷,所預想到的所有危險性。
    唐妗霜本來還怕餘彥東嫌自己不夠溫柔體貼,這下好了,這小子的防備心竟然比他還重!
    他默默托起自己的下巴,將張開的口閉合上,聽餘彥東的最後總結。
    對方義正言辭的說“你要是可憐他們咱們就買些饅頭讓成望送過去,但你千萬不能輕易露麵,要是叫他們盯上,嫉妒你有這麽好的家世和如此英俊的夫君,故意纏上你怎麽辦!”
    唐妗霜嘴角抽搐,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不知道自己的溫柔還能在餘彥東麵前忍多久,總感覺現在就忍不住想捶他一拳。
    兩口子到宋家對孟晚匯報後,唐妗霜偷偷把這件小插曲和孟晚說了。
    孟晚瞥見他嘴角帶著甜意的笑,明白他沒真的動怒,想必是夫夫倆的情趣。
    但唐妗霜所說乞丐一事倒是使他心中惴惴,唐妗霜和餘彥東走後,孟晚撐著傘帶蚩羽出門,兩人直奔府衙。
    宋亭舟不在,府衙就是同知和通判當家,年底更是忙到飛起。但知府夫郎登門,眾人還是客客氣氣地接待。
    “我無意打擾諸位大人辦公,隻是今年雨勢過大,擔心府內各處堤壩與河流。”
    杜同知家和宋家走的近,他夫郎和孟晚關係也不錯,杜同知笑著說“夫郎盡管放心,西梧府轄內的各處堤壩,每年大人都要派人巡視,今年六月剛檢驗過一次,便是今年雨水多,也絕無問題。”
    孟晚心裏稍微踏實一些,他也知道自己這樣找到衙門問話,府衙中定然又有老古董背後要譏諷幾句,不過他不在意。
    “今年的氣象著實不佳,還勞諸位大人多多費心,驛站現在雖然不運貨了,但各縣之間傳遞信件還是很快的。”
    沒人敢說自己不用石見驛站傳信,石見驛站的速度比自己派人送信還快,人家那是日夜兼程,保質保量。不同於到西梧府來什麽有用信息都沒摸到的羅霽寧,他們可是知道驛站建立之初,孟晚是怎麽大刀闊斧,四縣齊修的。
    大家相互看看,全都默默的低頭拱手,“孟夫郎客氣,此乃下官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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