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夏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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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夜當天,宋亭舟匆匆回來給他爹的牌位磕了頭,第二天一早又急匆匆的趕回德慶縣。
    雖然他忙是常態,也不像其他知府一樣穩坐府城,整天四處奔波常金花已經習慣了。然而過年到底意義不同,她還是有些失落的。
    “祖母,阿爹搶我鹵雞爪!”阿硯抹著眼淚過來找常金花。
    常金花一瞬間什麽情緒都拋到腦後了,她袖子一擼,咬牙切齒的說“我看你阿爹是越活越回去了,連孩子的零食都搶!”
    祖孫倆找上孟晚,就見孟晚正在耐心的給一盤雞爪剔骨,別提有多仔細了。
    “娘,你來的正好,最近阿硯都不好好吃飯,淨吃些雞爪雞翅的,我不讓他多吃他還哭!”
    常金花一琢磨,阿硯昨天晚上確實好像隻吃了半碗飯。
    阿硯難以置信的瞪圓了眼睛,“你剛才不是這樣的!”
    而且昨天那麽一大桌子的好吃的,他吃飯飯少是因為菜吃的太多了啊!!!
    孟晚在常金花麵前大獻殷勤,“娘,你不是不愛啃骨頭嗎,這些我都給你剃下來了。”他將麵前整盤雞爪端給常金花。
    常金花擺擺手,“你吃吧,娘不愛吃這些東西,你在家別總欺負阿硯,娘去隔壁串門去。”
    阿硯眼巴巴的望著祖母的背影,一肚子委屈愣是說不出來。
    常金花走後孟晚端起盤子開始享受美食,“黃葉,再給我端一份橘子汁過來。”孟晚啃了個雞爪說“解膩用。”
    阿硯直勾勾的盯著他盤子裏的雞爪,惡狠狠的說“阿硯也要橘子汁!”
    黃葉“噗嗤”一聲笑了,“好,我這就去拿。”
    孟晚啃完裝模作樣剃的兩根雞爪後,又開始啃有骨頭的。
    阿硯饞的不行,控訴孟晚道“你怎麽這麽壞,明明是你搶了我的雞爪,還把我嚇哭,你騙祖母!”
    孟晚理直氣壯,“我哪裏騙你祖母了?我拿了你的雞爪就是給祖母吃的,她不吃我隻能自己吃嘍!還有你哭是你自己愛哭,和我有什麽關係?”
    “你……你胡說!”阿硯又快哭了,明明孟晚說的哪裏都不對,但他就是講不過他。
    “小少爺,快來喝橘子汁。”黃葉忙過來救火。
    阿硯抱著橘子汁,想瞪孟晚一眼又不敢,隻能悻悻的跑去找通兒了。
    回家的日子就是幸福,孟晚悠閑的啃雞爪,喝果汁。黃葉坐在他身旁給生花生剝殼,中午要拿它做菜。
    桂誠從前院跑過來,“夫郎,府衙來人了,說是京城來的公文到了,問大人在不在家。”
    孟晚猛地坐直身體,用濕帕子擦淨了手,“這麽快就到了?交給我,我明早去德慶縣一趟。”
    初三一早,孟晚又跑去德慶縣一趟去當信使。水泥路在西梧府內通用之後,趕路的效率也高了不少,孟晚一路暢通無阻,將信件送到暫時在德慶縣縣衙辦公的宋亭舟桌案上。
    盛京來的折子很厚,宋亭舟挨個拆開,神情莫測。
    “好還是壞?”孟晚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吃蜜餞,他年前回家瘦了很多,讓常金花一通心疼,往家裏擺了一堆的零食,這次他來德慶縣也給他裝了不少。
    宋亭舟把最上麵的兩封折子遞給他,“好也算不好。”
    孟晚把自己吃剩下的蜜餞塞到宋亭舟嘴裏,擦了擦手才展開折子。
    “沒去參加朝覲還給你升了官?”孟晚驚訝道。
    隨後他很快看出問題所在,“不對啊,巡撫沒有品級,你現在還是西梧府的知府,這也不算升官吧?是又給你派了個活?”
    按照宋亭舟的功績來說,今年朝覲最少也會往上升上一階,也就是從三品官職。結果吏部隻給分派個有名無實的嶺南巡撫,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難不成是因為宋亭舟朝覲途中又返回西梧,因此惹得陛下不滿?
    他們到底遠離朝堂中心,很難揣測到聖意,這會兒如何也想不到上頭人的用意。
    宋亭舟麵不改色道“即是陛下親旨,不論如何我也要任命,將這差事做好,方不負聖恩。”
    孟晚歎了口氣,不做也不可能啊,差事都派下來了,皇命怎可違背?
    “之後你是不是要去欽州?”欽州這會兒什麽消息都沒傳出來,宋亭舟忙於西梧府的事,暫且也沒時間過去查看。
    宋亭舟聲音沉穩,“先將德慶縣一眾事宜安排妥當再說,朝廷已經派下來工部的人去欽州勘察,想必再過不久便會到來。”
    他雖然擔著巡撫的虛職,可本身仍是西梧府知府,當以自己任地為重。等工部的人下來,二人同往欽州才是。
    西梧府的災後重建進行的有條不紊,楚辭他們幾名醫者每日都會往河水裏揮灑藥粉,便是如此,兩年之內河裏的水也不能飲用,頂多洗洗衣服。
    洪水退去小半,很多村莊的舊址變成大大小小的湖泊。宋亭舟命人在原先村落的舊址上往岸邊退出二裏,從茂林鎮開始,向東北方向延伸,修建起一排排樣式統一的房屋,從南到北長達數十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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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起來工程龐大,但是架不住人多,由官府統領村民們自行修建,誰不想住新房?
    而且官老爺們說是要打散了重新分房,誰也不知道會被分到哪座房子,各個都拿出給自家蓋房的架勢使勁。
    官府給出錢蓋房,雖然他們沒有工錢,可飯食管飽,還都是灰磚瓦房,這已經是做夢都夢不到的美事了。
    漢子去蓋房重建家園,孟晚就雇傭剩下的女娘和小哥兒給他栽樹。
    西梧府多好的地界,荔枝樹合該多多的栽種起來。
    孟晚因為宋亭舟的緣故不得在任地買山買地,他也不想鑽空子成為日後的把柄,幹脆自己花錢扶持幾個貧困的村鎮栽荔枝樹。
    他花錢栽樹,往後結果長荔枝之後,隻要是供應他旗下的珍罐坊,當地農戶要便宜三成利潤,直到三年後兩清。
    這樣一來既能扶貧,又能保證受災的村民們有收入來源,孟晚也不算吃虧,正好一舉多得。
    夫夫倆各自忙著,恨不能把一天掰成兩天來過。特別是宋亭舟,隻在過年休息一天,早早將德慶縣後續的工作安排妥當後,才得以回家休息兩天。
    “大人,盛京來的大人快進城了。”蚩羽過來稟告。
    “竟然來的這麽快?”孟晚頗為意外,現在也才過完年十多天而已。
    宋亭舟已經利落的換上官服,“我這就帶人過去看看,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孟晚被他從座位上拉起來,“那就去湊湊熱鬧好了,你不必管我,我就和蚩羽站到後麵。”
    他們磨蹭了一會兒,剛好在城門口接到人。
    “宋大人,別來無恙啊!”一位膚色偏深、年約五十的官員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他也沒用下人攙扶,整個人顯得精瘦又幹練。
    宋亭舟下馬揖禮,“夏大人,一路辛苦了。”
    此人正是朝中正二品工部侍郎夏垣,當年宋亭舟參加春闈時,他便是其中一位副考官,兩人還有一份座師情分在,雖然這個名頭沒什麽分量。
    夏垣客氣的回了一禮,“本官隻是路行的遠了些,何談辛苦?宋大人為西梧府百姓奔波不息,才是真正的一心為公。”
    孟晚在後頭聽得歎為觀止,不愧是京官,明明官高宋亭舟好幾級,卻這麽謙虛有禮。看起來也像是個幹實事的老實人,一張嘴就是京中老官的腔調了。
    宋亭舟做為一個地道的文人,靠自己實力考上的二甲前名,場麵話他也會說,但他懶得說。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夏大人隨下官進城,城中已經安排了大人的住處。”
    夏垣被他的單刀直入弄得一愣,隨後笑道“那就多謝宋大人款待了。”
    他還以為宋亭舟給他安排的是什麽豪宅,幾進的大宅子。但到了之後發現自己即將住的地方是府衙後宅。
    本來是預留給知府和家眷住的地方,宋大人自己住到外麵去,讓他住在這裏,是一分錢都不打算花嗎?
    有意思。
    不恭維起碼也不能得罪,該有的流程還是要有的。
    當天下午宋亭舟在府城最大的酒樓裏安排了一桌席麵,稱得上是賓主盡歡,總之宋亭舟既不恭維上官,也不得罪人,一桌席麵他自己就吃了三分之二,留下的一些叫體麵。
    夏垣能坐上高位當然不是什麽廢物,他早年也沒少在地方上當官,既然是來辦公,宋亭舟又不是什麽溜須拍馬之流,兩人第二天便決定立即啟程趕往欽州了。
    早上是在常金花的鋪子裏吃的米粉和炸雞,很對這位工部侍郎的胃口,盛京人慣有的思維便是挖廚子,夏垣果然也不例外。
    “夏大人見笑了,這是家母開的鋪子,廚子恐怕不方便外借,但方子您盡管拿去。”宋亭舟解釋道。
    夏垣是真沒想到朝廷官員的老娘竟然會親自上陣去開鋪子賣吃食,震驚過後就是佩服,“君子豈能奪人所好?方子就罷了,隻待欽州事了,走前再回這裏吃上一回,還要勞老夫人招待。”
    孟晚率先上了自家馬車,他也要跟著宋亭舟去欽州,“夏大人放心,我家的鋪子您隻管隨便吃。”
    夏垣目光一閃,“那就多謝孟夫郎了。”
    他上了馬車後身邊湊上來個身條精瘦的年輕男人,“大人,西梧府城郊的珍罐坊確實是這位孟夫郎的手筆,珍罐坊的人嘴巴很嚴,屬下是順藤摸瓜,從一個外地小商販的口中打聽到的。”
    所以也不見得他們打探到的就是真的。
    但夏垣有種直覺,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夫郎,可能不是什麽深閨內宅的普通哥兒。
    “京官果然不好糊弄,夏大人人還沒到西梧府,他的人就已經打聽到珍罐坊去了。”孟晚在馬車上感慨。
    宋亭舟聞言眉頭緊皺,“他派人調查你?”
    “應該是為了查你和珍罐坊順帶的,無礙。”從羅霽寧來過西梧府後孟晚就看開了,反正他又沒偷雞摸狗,宋亭舟也算是在殿前掛上名號的人了,他的珍罐坊並不怕旁人勘察。
    宋亭舟的臉色卻還是很臭,“若是我官職比夏垣高,他定不敢明目張膽的調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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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晚無奈的笑了,他發現宋亭舟真是極容易內耗,幸虧阿硯沒隨他。
    “大人!你快出來看看!”蚩羽在車外喊宋亭舟。
    他們走了十來天了,因為西梧府內通水泥路的原因,很快就出了西梧府境地,之後進入欽州地界了速度才慢了下來。
    現在的位置應該快要到欽州最靠近西梧府的浦北縣了。
    因為他們估算欽州很有可能有災疫,所以楚辭阿尋和苗郎中都跟了過來,青杏有些私事還沒做完,要晚一步跟過來。
    家裏剩下兩個孩子孟晚本來是不打算帶來的,黃水瘡實在恐怖,孟晚也不敢大意。誰料過完年就開始叛逆的阿硯竟然帶著通兒偷偷上了楚辭的車,也不知他是怎麽說服他哥的,總之現在兩個小孩都在孟晚車上。
    宋亭舟下車後孟晚和阿硯掀開車簾往外觀望,隻見麵前的城門緊緊閉合著,外麵連個守城兵也沒有。
    這會兒可是青天白日,縣城大門若是無故閉而不開,是要被上官責備的。
    城牆上空無一人,城下卻被圍了密密麻麻的災民,冬季天寒,那些災民大都穿著破舊的單衣,擠在一起圍成一個又一個的半圓形圈,一動不動。
    孟晚甚至都不確定他們是活人,還是已經死去的屍體。
    阿硯眼神裏帶著困惑,“阿爹,他們在做什麽?為什麽不回家?”
    “他們……可能沒有家了。”孟晚是第二次見到這種場景了,心髒還是壓抑不住的沉悶,像是陰天曬不幹的被子,就那樣沉甸甸地墜著,說不出的滯澀。
    “沒有家?”阿硯歪頭愣了愣,“那他們就這樣在外麵不冷嗎?為什麽不多穿一些衣服?”
    孟晚把他和通兒攬到自己身側,眸子裏帶上一絲悲憫,“人若是病了,或是餓了,沒有任何吃的可以果腹,也沒錢去醫館看病吃藥。那麽他她們身上第一個被換成銀錢的便是冬日絮著棉花的厚衣。”
    再就是拋棄虛弱的老人,賣掉年幼的孩子。
    《淫雨連天,大地昏黯,堤壩潰決,逐浪滔天。
    昔日煙村瓦舍,竟成汪洋一片。
    老樹折腰,田疇成陂,衣敝如縷,嬴軀命懸。
    人弱難抵天威,智足可消險難。》——西梧府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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