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司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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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旦宴是大年初一,三品以上的官員要攜家眷入宮。入宮不是簡單的事,一概禮儀規矩,孟晚和常金花都要學。孟晚還好,年輕、腦子靈活,之前還從鬆韻學院李飛飛那裏學過一點宮廷禮儀,常金花卻是犯了難。
    “晚兒,娘告病行不行?娘是真不想去什麽皇宮。”常金花語氣中隱隱含著些崩潰。
    孟晚想笑,覺得不太道德,生生忍住了,他語重心長的勸道“娘,告假稱病也是可以的,隻是怕來日泄漏了出去,叫宮中的貴人知道咱們撒了謊,有些不好看。”
    他和宋亭舟都不喜歡在這樣的小事上出什麽紕漏,凡事當時就妥善辦好,免得日後會因小失大。
    這會兒找宮娥的事說什麽也要提上行程了,雖然不用直麵皇上,但他們也是要見皇後和宮妃的,行不好禮雖說看在宋亭舟的麵子上不見得會治罪,但被斥責嘲笑也不一定。
    孟晚這邊連個關係都沒有,還想讓宋亭舟去寇家問問,沒想到有人就送上了及時雨。
    “夫郎,侯府送了人來。”桂誠急匆匆的跑過來稟告,現在家門是他帶人守著。
    “侯府?忠毅侯府?”他們夫夫倆一共就認識那幾個人,除了秦艽家,旁人也不可能無故幫他們。
    孟晚腦子轉了轉,立即吩咐道“快把人請進來吧,態度友善一些。”
    人被請進了正院孟晚的堂屋,是位四十來歲的哥兒,穿了一身細棉厚襖,背著個深色的包袱,個子不高,人微胖。額頭上生了一顆痣,花生大小,還是褐色的,人長得其實很周正,就是那顆痣不大好看。
    “奴婢金闕,見過夫郎。”金闕一板一眼的給孟晚行了個禮,全程連一絲笑意都沒有,臉板得很緊,與早年的常金花差不多,常金花是冷臉,金闕則是死板。
    孟晚一個照麵就先將人的性格給剖析了一遍,而後才笑著扶起了他,“金嬤嬤不必多禮,你是被秦老侯爺喊來的?”
    孟晚叫金闕在他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對方坐姿也是一板一眼,眼神微垂,不會好奇的東張西望。
    金闕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來,“回夫郎的話,這是侯爺讓奴婢轉交給您和宋大人的書信。”
    孟晚沒有錯過在自己問話時,金闕動作有一瞬間的滯待,說明他的來曆並非與忠毅候有直接關係,不是侯府請的,卻能借忠毅候的名頭過來,那便隻有一人了。
    “太子妃近來還好嗎?”孟晚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微笑詢問道。
    金嬤嬤直起腰來正視他,“夫郎不必試探,奴婢並非是太子妃的人,隻是曾在宮中見過太子妃幾次。這次是皇宮五年一次到齡放出,確實是太子妃托人說和奴婢出宮來的。”
    宮女二十五歲之後,若未被宮中的貴人留用,便能出宮去,金嬤嬤這個歲數還沒出宮,若不是太子妃出麵,是要在宮中養老過上一輩子的。
    孟晚有一肚子的彎彎繞繞,金嬤嬤還真就是一個見過風浪,說話一針見血不留情麵的耿直人。
    “嬤嬤誤會了,我並不是試探你……算了,信先拿來給我看看吧。”孟晚知曉了幾分太子妃的意思,對方一是忌憚太子不在朝中,怕明目張膽的給孟晚送人會被有心之人另做揣測,二來也是怕孟晚多心,誤會金闕是她的人。
    金闕將信封捏在手中,臉色不變,“夫郎恕罪,侯爺交給我的時候說是交給宋大人和你兩人的,理應宋大人回來,二位一起打開。”
    “啊?”
    孟晚失笑道“那行吧,如今嬤嬤到了我們家,我就先同你說說我們宋家的家境。”
    金闕了然,這是新主子要給下馬威,“應該的,夫郎請講。”
    “我家的一等小侍的月錢是三兩銀子,管家黃葉是五兩,嬤嬤便提到四兩五錢如何?”下人們的月錢不可能越過黃葉,不然往後黃葉還怎麽管家?
    他家拿到一等月例的下人,目前隻有前院的桂誠、桂謙和楚辭院裏的別枝。
    枝繁枝茂領的是二等小侍的月錢,每月一兩五錢銀子。常金花院裏的葦鶯、雲雀,阿硯院裏的朱砂、朱顏、桂方、桂圓,都是二等月例,每月一兩五錢。預備等阿硯大些頂上朱砂朱顏的鬆山和鬆樵也被提了二等。剩下的就是每月八百文銅錢的三等仆人。
    金闕身份又和普通下人不同,他是自由身,是被請到宋家來的,月錢不能太低,不然人家看不看得上不說,顯得不把侯府和太子妃放在眼裏。
    金闕頗為意外,沒想到孟晚上來先說的竟然是月錢。侯爵家的一等小侍也不過三兩月例,普通官宦人家一兩就頂天了,聽說戶部尚書家裏一等小侍才拿八百文。
    宋家是真有家底,還是沒錢充大方?
    從他入門之後,發現宅子裏的下人並不算多的樣子。
    金闕從座位上起身欠禮,“多謝夫郎厚待。”他在宮裏是尚服局的正六品司飾,身上是有品級在身的,每月的月錢是十二兩白銀,這些年其實沒少攢銀子,也並沒打算在宋家長久的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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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葉,你先帶金嬤嬤去住處歇著吧。”孟晚也沒什麽可說的了,人本分些別仗著自己資曆就出什麽幺蛾子就成。
    黃葉應了聲,將金闕帶出去往後院走,“嬤嬤,家裏仆人少,夫郎和老爺身邊都不喜歡太多人伺候,您就住老夫人這邊吧。”
    常金花院裏的朱顏朱砂搬到阿硯的西院去了,正好騰出來一間現成的房間,裏麵床、衣櫃、桌椅都有,隻是床多出來一張。
    黃葉叫了兩個小廝來,把多出來的一張床搬了出去,又轉身去後罩房處的雜物房提了一些被褥、炭盆、凳子、木盆等常用物品。
    “嬤嬤先住著,若是缺什麽隻管找我,我就在東邊那排屋子裏,緊挨著廚房的那間住。”黃葉客氣的說著。
    金闕本來還覺得宋家有意思,安排個小哥兒做管家。他自己身為哥兒,並非是看不起小哥兒的意思,相反,宮中有本事的小哥兒太多了。因為知道出宮可能也是給人做妾的命,所以宮裏的宮侍遠比宮娥還要拚,六尚局中有四個掌事的都是哥兒。
    然而宅子裏頭真用小哥兒管家,還是年紀這麽小的,宋家應該是頭一份。如今聽他說話做事倒是周全,金闕繃緊的臉色緩和了一些,“黃管家客氣,如今這樣已經很好了。”
    黃葉沒走,又對他簡單說了下宋家的情況,“家裏隻有五個正經主子,夫郎嬤嬤剛才已經見過了。我們老爺是順天府尹宋大人,他今日出門訪友還未歸來。家裏的大公子是老爺和夫郎收的義子,住在東院,他的院子平日不可擅自進入。二公子還小,比較頑皮,和夫郎友人之子住在西院。後正院住的是老夫人,她旁邊的小院住的是夫郎請的郎中,也是要以禮相待的……”
    金闕把手上的行李放到桌上,將黃葉的話記在心裏,就見麵前本來穩重的小哥兒對著院子裏笑了笑,是很放鬆的笑。
    院裏走過來一個中年婦人,穿著褐色的棉襖,圍著圍裙不好意思的站在門口,“葉哥兒,這就是來教規矩的先生?”
    槿姑有些臉熱,她是被常金花叫來看看的,幸好兒子也在,要不還真不好意思打聽。
    金闕略一頷首道“我隻是個普通宮侍罷了,稱不上一句先生。”
    黃葉介紹,“金嬤嬤,這是我娘,您先歇一會兒吧,晌午讓我娘給你收拾出來一桌席麵,午後就要勞您教老夫人學習宮廷禮儀了。”
    他說完再不過多打擾,領著槿姑離開了房間。在外人麵前沉穩幹練的黃管家,在母親麵前也隻是個平凡的、愛撒嬌的小哥兒而已。
    午後常金花苦著張臉開始上課,孟晚和宋亭舟在屋裏看信。
    “這樣的死心眼能在皇宮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從普通宮女升到六品司飾,可見是有其他過人之處的。”孟晚看完信後揶揄道。
    因為忠毅侯交代把信給兩人,金闕就真的一直等到宋亭舟回家才把信交出來,也不知是不是在宮裏,因為這種事被人坑過,孟晚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很大。
    盛京各家的眼線旁多,忠毅侯信上倒也沒說什麽,隻是簡單介紹了一下金嬤嬤的來曆,說人背景幹淨,讓他們放心用。
    宋亭舟飲了盞茶水,“太子妃應當是用心篩選過,尚服局的人剛好能指點一番正旦宴入宮的服飾飾品。”
    男子直接穿自己的官服入宮即可,但孟晚和常金花身上沒有誥命,需要穿其餘符合規製的衣裳,金闕正好可以指點一二。
    年前這段日子,常金花和孟晚沒幹別的,成天的在家學習宮禮,不光如此,阿尋和蚩羽也要學。官眷雖然不能攜帶侍女和小侍進入後宮,但孟晚不放心,就是讓阿尋和蚩羽候在宮門外,孟晚也要帶著他們以防萬一。
    這個年本該因為宋亭舟升官而高興,但家裏隻有阿硯和通兒兩個孩子因為買了爆竹和煙花開心,其餘大人都是憂心忡忡。
    往年的年夜飯,通常都是常金花親自準備,今年她也沒心思準備了,孟晚上手和槿姑還有兩個灶房幫忙的丫鬟做的。
    夜裏一家子坐在常金花的堂屋裏守夜,地上地下的桌子上都擺滿了瓜果點心,唯一可惜的就是新鮮荔枝吃不到了,盤子裏是圓滾滾的荔枝罐頭。
    院子裏爆竹煙花爆裂的“砰砰”聲接二連三的響起,由遠到近,小孩子的歡呼聲,在街角回蕩。
    常金花怕外麵人多,再把阿硯和通兒給擄了去,便拘著兩個孩子在院裏玩。他們倆從小在一起長大,倒也有伴。
    孟晚叫人把炕上的吃食給撤了,鋪了毯子叫人跟他打葉子牌。楚辭和常金花在他身邊一左一右的坐著,阿尋在孟晚對莊。
    自家人玩,一人抓了一把銅錢,玩個熱鬧,沒有大小。
    孟晚腦子轉的快,有時候還會記牌,楚辭也打的頗為精通,常金花和阿尋好像給他們倆湊數的,隻管一味的輸錢。
    常金花本就緊張明日入宮的事,越打越不是心思,幹脆下了桌,“大郎你來,娘去給你們炒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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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亭舟記憶力更是沒話說,像是開了掛,這下子輪到阿尋開始愁眉苦臉了,然後楚辭開始暗戳戳的給他放牌,在他坐莊的時候偷偷放水。
    “現在才幾時啊?今晚玉河邊上有歌舞,你倆幹脆出去逛逛吧?”孟晚提議道。
    “啊?”阿尋遲疑的望向楚辭,“要去嗎?”
    楚辭在他視線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起身了,還將阿尋毛茸茸的鬥篷給拿在手裏,等著對方穿好鞋子。
    宋亭舟本就坐在炕邊,他從自己懷裏摸出了個荷包扔給楚辭,“想買什麽就買,不用給我們省。”
    楚辭早就習慣兩個爹時不時給自己塞錢,他每月十兩銀子的月銀都花不完,錢匣子攢了一個又一個。
    倆人走後屋子裏也沒了別人,孟晚沒骨頭一樣靠在宋亭舟身上,突然感歎道“過了年我就二十九了,真是時節如流,光陰彈指間便飛速流逝了。”跟文化人待久了,他有時候也會說出兩句文雅的話來。
    宋亭舟手指拂過他鬢角的皮膚,眸子裏黏黏糊糊的愛意像是一池暖泉,“如今的晚兒還是如當時三泉村初見一般。”
    孟晚嘴角上翹,“阿硯就是隨你,天天就知道看臉。”
    宋亭舟不能接受這個汙名,“我當時並非因為你的容貌才要娶你。”
    孟晚這下連眼裏都布滿了笑意,“我懂,你的阿晚這麽優秀,從裏到外你都喜歡。”
    宋亭舟也跟著笑了,他向來是內斂的,難得如此時這般朗聲大笑。
    常金花端了半筐的炒花生進來,踏進來一隻腳又瞬間想縮回去,“你們倆可真是,孩子們進來再看見了。”她雖然語帶嫌棄,但並不吃驚,想來也是習慣了。
    但金闕緊跟著她進來,尚未看見什麽就立即把腦袋給低了下去,“夫郎,怕是有違禮教,遭人非議。”
    孟晚坐直身子,不同於宋亭舟驟然冷下來的神色,他臉上的笑意不減,像是不怎麽在意似的,“金嬤嬤,在宋家,家主就是規矩。禮教建立在絕對權威之上,皇權淩駕天下眾人之上,但也管不到人家裏事。在宋家,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金闕從未聽說過這麽離經叛道的論調,下意識就去看宋亭舟的臉色,卻見對方正冷冷的看著她。
    金闕肩頭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奴婢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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