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青話音落下的刹那，整片天地驟然震顫。
    四周的景色開始逐漸扭曲崩塌，蘇府屋簷上的琉璃瓦片寸寸碎裂，青石板路如蛛網般裂開縫隙，遠處的山巒竟像被無形巨手揉捏的泥團，扭曲成怪誕的形狀。
    天空中那幅遮天蔽日的陣圖驟然收縮，化作一道紫色流光，穩穩落入李長青掌心。陣紋在他指縫間流轉，映得他雙眸如星河倒懸，周身紫氣蒸騰如龍。
    蘇府眾人看著眼前的場景目瞪口呆，他們看到了天地在扭曲在崩塌，看到了天空之上的巨大圖化作流光懸浮在眼前這個二狗手中。
    “這、這是仙術？！”蘇老爺踉蹌後退，袍袖被罡風撕得獵獵作響。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生活了半輩子的府邸在分崩離析——雕梁畫棟化作齏粉，假山池沼坍縮成黑洞，就連腳下的大地也在無聲湮滅。
    蘇婉死死攥住父親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肉裏。她望著那個淩空而立的青衣身影，喉嚨仿佛被無形的手扼住。
    那個曾在神廟角落蜷縮的小乞丐，此刻竟如天神降世，連衣袂翻卷的弧度都帶著令人膽寒的威壓。
    “他到底……是什麽人？”一名侍衛手中的鋼刀“當啷”落地。眾人瞳孔中倒映的，已不再是熟悉的二狗，不再是垂垂老矣的詭異老者，而是一尊腳踏陰陽、執掌乾坤的謫仙。
    李長青低頭看著掌心陣圖，五行之力在其中明滅不定。當他再抬眼時，蘇婉分明看見那雙眸子深處，有輪回的滄桑在湧動。
    “師姐，我們很快就會再見。”他輕笑一聲，嗓音裏帶著跨越時間的篤定。
    “平安……你究竟……”她顫抖著開口，話音未落便被天地異變吞沒。
    整片天地轟然崩塌。黑暗如潮水吞沒萬物。
    “哢嚓——”
    黑暗中出現一道光芒裂開蛛網狀紋路，守崖老人緩步而出。他的麵容在青年與老朽間不斷變幻，每道皺紋裏都流淌著光陰長河的歎息。老者麵容枯槁，麵帶一種難以言喻的笑容，靜靜地看著他。
    “守崖老人……”李長青低聲喃喃，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守崖老人微微一笑，聲音沙啞而蒼老：“若非先天紫紋與老夫角力百日，你早該永墮輪回了。”
    李長青目光平靜地看著老者：“若不是紫紋，我恐怕永遠都無法蘇醒。”
    “先天紫紋本是天地至寶，輪回幻境擋不住它也是常理之事。”老人輕點虛空，黑暗中綻開朵朵道蓮。
    “若無紫紋強行與輪回對抗，你早被紅塵泡軟了骨頭。”老人的話音剛落，蓮瓣上立刻浮現出李長青在蘇府的一段過往畫麵——李長青渾身是血，慘烈地自殘，殷紅的鮮血“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麵上，在青石板上蔓延開來，而每當血珠落下的地方，都會泛起漣漪。
    “老夫算盡三千因果，卻漏算了你心中無道。”枯指劃過虛空，映出蘇小姐在竹屋前落淚的模樣。
    “堂堂先天靈物的伴生者，執念竟是個女子？你是多久沒有見過女人呢？”
    道蓮突然燃起幽火，映得老人眼中譏誚如刀。
    “可正是這點少年的癡心，卻成了破局的鑰匙。” 火焰倏地化作漫天璀璨星鬥，每一顆星鬥都仿佛擁有著自己的生命，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串聯起李長青與蘇婉之間所有的經曆——
    隻可惜，那些記憶太過稀少，隻是可惜，並非兩情相悅，隻是可惜，處處都帶著目的。
    “問心立世九千載，你是第一個靠癡心妄想破關之人。”
    老人先是微微一怔，隨即突然放聲大笑，那笑聲震耳欲聾，驚得周圍的時空亂流如洶湧的潮水一般瘋狂倒卷。仿佛整個宇宙都因他的這一笑而產生了些許顫動。
    李長青神色平靜，隻是淡淡地看著老人，嘴角微微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癡心妄想嗎？我又何嚐不知，師姐的目的。”
    “不過這就是少年的心嗎？我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了。” 守崖老人聽聞，不禁感慨萬分地說道，那眼中露出一絲懷念與惋惜交織的複雜之色。
    李長青微微一笑：“或許吧。但正是這份癡心妄想，才讓我走束縛吧！”
    老人點了點頭，目光深邃地看著李長青：“你能通過輪回試煉，接下來的路，準備好了嗎？”
    話音未落，老人的身影仿佛逐漸化作了一縷輕煙，越來越模糊不清，最終在這無盡的黑暗中徹底消失。
    當黑暗再次翻湧時，李長青已立於擎天山巔。
    雲霧在腳下翻騰如海，七十二峰在朝陽中若隱若現。
    第一幅畫卷在雲海中展開：十八歲的他身著流雲紋內門袍服，腰間懸著“萬寶令”，所過之處弟子皆俯首稱“大師兄”。紫紋在袍服中暗藏。
    第二幅畫卷接踵而至：萬寶聖地九千白玉階直通雲霄，他端坐玄玉寶座，下方三千長老齊誦“聖主聖明”。東海蛟龍筋煉成的捆仙索，北冥玄冰雕琢的鎮魂塔，無數至寶在他指尖流轉生輝。
    第三幅畫卷最是煊赫：九重天劫雷雲之下，他劍指蒼穹，身後百萬修士山呼“李祖”。史冊自動翻頁，每一頁都烙著他的赫赫戰功，連天道都降下功德金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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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長青沉浸在這些畫麵之中，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這些畫麵仿佛是他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渴望，讓他感到無比的滿足與自豪。
    “李長青，這些畫麵，是你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渴望嗎？”守崖老人的聲音平靜而溫和，仿佛在訴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李長青嘴角笑意未散，眼底卻泛起漣漪。畫麵中的“自己”正在接受朝拜，可那寶座上的身影，分明在無人處撫摸著胸口早已隱去的紫紋傷痕。
    李長青聞言，他緩緩抬起頭，看向守崖老人，低聲說道：“這些畫麵，確實是我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渴望。”
    守崖老人點了點頭，目光深邃地看著李長青：“但這些畫麵，真的是你想要的嗎？那個女子不要嗎？”
    李長青沉默片刻：“這些畫麵，確實是我想要的。但那個女子，我也要。”
    “轟！”
    第四幅畫卷毫無征兆地炸開。沒有仙門，沒有至寶，隻有暴雨傾盆的凡人城池。李長青看見那個幼小的自己渾身濕透地跪在泥濘中，死死抱著個奄奄一息的女子——正是這次輪回中的蘇家小姐。
    “這是……”他瞳孔驟縮。記憶如開閘洪水奔湧而來：那年洪災肆虐，蘇家商隊被困山道，那是他才到蘇府第二年，那時候小姐還沒疏遠他，他跟著小姐帶的商隊在山道遇到泥石流。
    幼小的他硬是背著小姐在泥石流中跋涉一天一夜，終於躲到一處山洞，胸口上的紫紋突然散發紫色光芒籠罩小姐時，反被其他人當作妖物。
    畫麵陡然切換。第五幅畫卷展開。
    十四歲的他盤坐在下院時的洞府，點燃本命靈光後在洞府前石碑上，十指鮮血淋漓地刻下“李長青”三字。暴雨傾盆，血水順著石碑衝刷掩蓋下方的乞兒二字。
    “看見了嗎？”守崖老人的指向石碑，“你求的是新生，是大道！”
    李長青笑道：“有何不可？”
    “可惜，你現在陷入癡心妄想。”
    “癡心妄想又有何不可？”
    “自然可以。”老者話鋒突然轉向雲海下方，“但你看看他們。”
    雲層散開，露出人間百態：
    賣炭老翁在寒風中蜷縮，懷中揣著給孫女買的半塊飴糖。
    年輕修士為奪法寶，將同門屍身踹下萬丈深淵。
    蘇家小姐抱著他的舊衣坐在竹屋前，青絲已成白發……
    李長青瞳孔劇震，紫紋突然不受控地漫延全身。他看見每一段悲歡裏都纏繞著細若遊絲的黑氣。
    “你身負先天紫紋而生，本該是大道擇定的護道人。”守崖老人的手中突然出現一把木劍發出陣陣龍吟，“但若要真正覺醒，需斬斷最後的私欲。”
    李長青卻突然笑了，伸手抓向雲層下蘇家小姐的幻影，紫紋竟化作萬千絲線纏繞其上：“若護不住想護之人，談何護蒼生？”
    虛空炸響驚雷！老者霍然轉身，眼裏露出璀璨如星的光芒：“好！好一個問心之答！”
    李長青踏出最後一步，雲海翻騰間，他看見自己短短的人生如走馬燈流轉：幼年乞討時的求生欲望，第一次點亮本命靈光的喜悅，第一次與師姐同住山洞時的悸動，師姐說願意和自己雙修時的激動，第一次被仇恨蒙蔽雙眼時的瘋狂，在輪回境中的恐懼，直到對小姐的守護——原來這就是問心嗎？
    “現在明白了嗎？”守崖老人的指點在李長青眉心，“你三幅大道宏圖，皆是空中樓閣。”
    雲海轟然散開，露出問心崖本體——哪裏是什麽仙山福地，分明是無數修士骸骨壘成的通天塔。
    李長青突然笑了。並指如劍，竟主動斬向那五幅未散的畫卷。
    “你做什麽！”守崖老人淡淡的笑道，似乎早有預料。
    “既然要見真我，何須這些虛妄皮囊。”劍光過處，寶座崩碎，金輪湮滅。李長青踏著紛飛的畫卷殘片走向崖邊，下方是正在被妖獸屠戮的凡人村落。
    李長青立於崖邊，紫紋主動浮現——這一次，紋路裏流轉的不再是霸道靈力，而是山川湖海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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