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徹底停了。
    袁厚望帶領著一萬名納米機甲師趕到美特聯邦的邊緣後，沒有看到美特聯邦的防禦罩，他心裏咯噔一下。
    進入美特聯邦的領地後，兩尊一大一小的雕塑矗立在雪海上，顯得格外突出。
    袁厚望兩步跨到那尊較小的冰雕前，因為太快，竟然碾碎了地上的薄冰。他俯下身，幾乎貼上了透明的冰層。
    冰塊下麵，一雙眼睛瞪得極大，瞳孔深處還凝固著最後一刻的恨意或悲傷，眼睫毛上結滿了細密的霜花。視線向下移，冰層封住了半張年輕的臉頰，嘴唇微張，仿佛想喊出什麽，卻被嚴寒堵住了喉嚨。
    作戰服的領口敞開著，露出裏麵已經變成青灰色的僵硬皮膚，脖頸的血管紋路像被凍住的藍色蛛網。
    這不是雕塑——
    冰塊裏封著的，是一個活生生的機甲師。
    他穿著美特聯邦標準製式的作戰服，五指關節在冰裏扭曲成怪異的弧度。低溫瞬間抽幹了所有生機，把他定格在死亡降臨的那一秒，變成了一座由血肉和絕望鑄成的雕塑。
    袁厚望的喉嚨像被冰坨堵住了，一股冰冷的窒息感攥住了他的胸口。他下意識地直起身，想離那凝固的死亡遠一點，但視線卻像被釘住一樣，無法從那雙冰封的、死不瞑目的眼睛上移開。
    “署長，這裏發現了機甲殘骸！”
    “署長，發現了屍體！”
    “署長，這裏也有發現！”
    一萬台漆黑、棱角分明的納米機甲，像一片驟然潑灑在巨大白紙上的濃重墨漬，突兀地刺破了雪原無邊無際的蒼白。
    冰冷的通訊頻道裏，報告聲此起彼伏，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冰冷的金屬彈殼，重重砸在袁厚望的耳膜上。
    “署長……署長，發現了納米機甲。”機甲師的聲音極為沉重，那聲音像是被什麽東西扼住了喉嚨，艱難地擠出最後一句，“疑似是……是我聯邦派至美特聯邦擔任署長的人員。”
    這句話像一記超壓衝擊波，狠狠撞進袁厚望的耳蝸。一切聲音仿佛瞬間被抽空了，隻剩下袁厚望自己驟然放大的、擂鼓般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擊著鼓膜。
    袁厚望知道這名機甲師，是一名程家子弟。
    “白發聯邦！”
    袁厚望從牙縫裏擠出這四個字，聲音低沉得像是金屬在冰麵上刮擦。他下顎的咬肌繃得像鐵塊，腮幫子因為用力而微微鼓起。他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白發聯邦的方向，眼球幾乎要瞪出眼眶。
    他的雙手攥成了兩個鐵硬的拳頭，手指死死摳進掌心，堅硬的指節隔著厚實的納米機甲，依然清晰地凸起、發白。
    過度用力的擠壓讓納米機甲指關節部位的深色布料繃緊到極致，顯露出底下指骨的嶙峋輪廓。小臂的肌肉像鋼筋一樣虯結繃起，帶動著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
    一萬台納米機甲高效地穿梭在狼藉的雪原上。他們很快就清掃了整個戰場，所有的機甲殘骸和在這場戰爭中犧牲的機甲師的屍體幾乎全部被找到。
    袁厚望發出指令，將這些屍體和機甲殘骸全部就地掩埋，沒有多餘儀式。
    掩埋完成後，袁厚望在森林中砍下一棵樹，做成了一塊高約三米、寬兩米的木板，重重插入凍土中。上麵沒有多餘的文字，隻有袁厚望用金箍棒刻下的兩行字：
    “抵禦白發星侵略者，保衛美特聯邦，全體陣亡機甲師於此長眠。”
    “中央軍署 立。”
    那台被凍成雕塑的機甲也被袁厚望放在了木板的旁邊，他想這台機甲或許能保佑這些機甲師的在天之靈安息吧。
    結束了之後，袁厚望將九千名納米機甲師遣返回了華國聯邦，自己帶著一千名納米機甲師進入到了美特聯邦內部。
    不知道是因為大雪的緣故，還是因為外星生物來襲的緣故，此時美特聯邦的內部，看不到一個人影，他們全部躲在了地下城中。
    袁厚望怕帶太多的人會驚擾到美特聯邦的居民，便隻帶了五十名納米機甲師進入了地下城。
    美特聯邦地下城狹窄的通道裏，擠滿了人。慘白的應急燈光從布滿冷凝水珠的管道縫隙間漏下，勉強照亮一張張沾著汙跡的臉。地下城內空氣渾濁，混雜著汗酸、排泄物的餿味和金屬鏽蝕的刺鼻氣息。
    “怎麽會這樣？難道那小子沒有按照我們的規格修繕美特聯邦的地下城？”袁厚望看到這樣的環境後，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跟在他身後的五十名納米機甲師實在忍受不了這個味道，便啟動了納米機甲。
    這些美特聯邦的居民沒有任何交談，隻有壓抑的、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像破舊的風箱在拉扯。
    大多數人都緊靠著冰冷潮濕的合金牆壁或巨大的管道蜷坐著。膝蓋死死抵著胸口，胳膊緊緊環抱住小腿，把身體縮成盡可能小的一團，下巴深埋在臂彎裏，隻露出一雙眼睛。
    那些眼睛，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放得很大，眼白布滿血絲。他們不安地快速轉動著，警惕地掃視著頭頂傳來微弱震動和異響的金屬頂棚。
    角落裏，一個母親用髒汙的毯子把自己和懷裏的嬰兒裹得嚴嚴實實，隻留一道縫隙透氣。毯子下，她放在嬰兒嘴邊的手一直在微微發抖，手指神經質地、一遍遍去試探嬰兒微弱的鼻息。
    旁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雙眼空洞地盯著地麵一處反光的冷凝水漬，幹裂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像是在反複念叨著什麽。
    他腳邊散落著幾個空了的速食餐品包裝袋，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其中一個袋子邊緣的硬塑料，指甲縫裏塞滿了黑色的汙垢。
    袁厚望向前剛走了一步，腳下就傳來“當啷”一聲金屬撞擊的脆響，這聲音在死寂的地下通道裏異常刺耳，還帶著嗡嗡的回音。
    地下城裏所有的人瞬間僵住，幾十道驚恐的目光“唰”地一下，齊刷刷看向了袁厚望。 他們的身體像觸電一樣向後縮去。
    整個通道裏，隻有一片壓抑到極致的、帶著顫抖的吸氣聲，和身體摩擦地麵的窸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