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雪沒有等到小寶的回答，便看到小寶落下眼淚來，她從睡夢中驚醒，手裏是空的，根本沒有抓住小寶的手腕。
    “做噩夢了？”雲濯的聲音響在耳畔。
    葉青雪來不及回答他，心裏亂得厲害，她迅速起身下床，顧不上喊丫鬟或者嬤嬤進來，她自己舉著角落裏的燈盞，走到小寶床邊。
    “小寶還在，他睡得香甜，沒有離開。”雲濯壓低聲音說道。
    燭燈的光線跳躍著，葉青雪看到小寶踢開了被子一角，白嫩嫩、肉嘟嘟的整條大腿都露在外麵。
    雲濯正坐在小寶床邊，給小寶掖被子。
    葉青雪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想，因為這兩天小寶總是往外跑，所以她才會夢見小寶哭著要離開嗎？他一個小孩子，連吃飯穿衣如廁都不會，他不待在父母身邊，能去哪裏啊？
    還是說，她潛意識裏還是太希望小寶歸來，所以才會做這樣的夢？
    如此想著，葉青雪心中一陣酸澀，她忍不住蹲下來，舉著燭燈湊近了看小寶，下一瞬，便是渾身一震。
    雲濯也察覺到了她的異樣，迅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也不由得愣住了。
    葉青雪單手舉著燈盞，空出一隻手來，摸上小寶的臉，居然摸到了滿臉的淚痕。
    她的心砰砰砰地跳動起來，簡直要跳出嗓子眼，難道方才在她夢裏哭的人，真是小寶？小寶真的要走？走去哪裏？
    “大概是做噩夢了，在噩夢裏哭。”雲濯連忙抱住葉青雪的肩膀，安慰她。
    葉青雪卻還在摸小寶的臉，摸到滿手的濡濕，她特意舉起手來給雲濯看：“你也看到了嗎？小寶剛才哭了，對不對？”
    雲濯“嗯”了聲，這是顯而易見的，如此明亮的光線，他不可能沒看清楚。
    一直以來，小寶隻有訴求沒得到滿足時才會哭泣，而且是暴哭，很大聲地哭，很難哄好的那種。
    像這種睡夢中默默流淚的情況，他們從未見過。
    “白天你不是說，孩子學會避開人群往外跑，是長出智力了嗎？也許這般默默掉眼淚，正好是他正在成長的一種證明。”雲濯說道，希望葉青雪別太擔心。
    葉青雪沒有說話，隻是盯著小寶的臉一直看一直看，孩子當真睡得很香甜，哪怕他們在他床邊小聲說話，他也沒有醒。
    而且他的臉色很平靜，看不出任何的痛苦之色。
    雲濯給他擦掉了臉上的淚痕，扶著葉青雪後退，坐到他們的床上，把燈盞放到床邊。
    有嬤嬤進來詢問，可有什麽吩咐，雲濯讓嬤嬤下去了，不叫任何人來打擾。
    雲濯半摟著葉青雪，同時去抓她的手，這才發現她的手一片冰涼，立即問道：“怎麽會這樣涼？剛才做什麽噩夢了？”
    葉青雪便將方才的夢，一五一十全都告訴雲濯了，雲濯蹙了蹙眉：“所以你覺得，剛才那個夢是真的？小寶真的是請求你放他離開？”
    葉青雪微微點頭。
    雲濯道：“但是你先前與我說過，小寶曾經讓你帶他回來。現在他讓你放他離開，和先前他的請求，互相矛盾了。”
    葉青雪沉默了，是啊，互相矛盾了。
    可她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呢？為何這麽巧合，小寶在夢裏會流眼淚呢？
    “青雪，自從發現孩子異常之後，你便再也沒有真的開心過，從他半歲到現在，兩年半的時間，真的太久太久了，你太久沒有開心了。
    “你覺得自己答應了小寶，會讓他平安順利地來到人世間，可他卻是個……不那麽健康的孩子，是個和別人不太一樣的孩子。
    “你認為都是你的錯，你覺得是你把他的靈魂弄丟了，才造成他現在這個樣子……但是根本不是這樣的，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
    “天底下多少癡傻兒，難道他們父母都做錯什麽了嗎？造什麽孽了嗎？很多情況下，並沒有，他們都是老實本分的，或者善良樸實的人！
    “孩子選擇他們做父母，很可能隻是覺得這樣好的他們，才可以照顧好自己，所以孩子就來了。
    “這樣的小寶選擇你、選擇我，選擇我們做他的母親和父親，也正是因為他相信我們可以照顧好他，他堅信不管他是什麽樣子，我們都會愛他、護他、照顧他！”
    葉青雪定定地看著雲濯。
    燭燈並不夠明亮，但是葉青雪卻能夠看到他臉上的堅定，看到他堅毅的輪廓，仿佛事情真是他所說的那樣。
    ——小寶回到她的身邊，暫時沒有把靈魂一起帶來，隻是因為堅信，她和雲濯會照顧好他！
    葉青雪靠在雲濯的胸膛上，閉上眼睛，眼淚還是洶湧而出。
    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雲濯這番話，讓她心底生出無限的力量來。
    她將一直等待下去，等待真正的小寶歸來。
    果然，第二天早上起來，小寶的皮實，讓葉青雪意識到，昨晚種種真的隻是一場夢而已。
    昨夜沒睡好，午飯後，葉青雪讓冬白看著孩子，她去睡一會兒，豈料中途被喊醒過來，竟是小寶從一丈高的樹上掉下來了。
    葉青雪立即去往長寧居，府醫已經來了，正在查看他的傷勢。
    冬白眼圈紅紅的，充滿歉疚：“太子妃，是我不好，我帶小寶上樹去玩，沒有保護好他，叫他掉下來了，太子妃責罰我吧！”
    葉青雪把她從地上拉起來：“是小寶纏著要你帶他上樹的對嗎？到了樹上，也是他推開你然後掉下來的，對不對？”
    這確實是事實，但冬白還是覺得錯在自己，因為小寶沒有智力，故而沒有判斷力，太子妃把孩子交給她照看，她就得預設好一切危險，並且避開。
    但她沒有做到，她應該受罰。
    葉青雪卻道：“沒關係，我親自帶他的時候，也難免會磕磕碰碰的，你自己有沒有受傷？沒有的話，下去休息吧。”
    冬白又和她說了小寶上樹之後的具體細節，這才離開，葉青雪陷入沉思。
    而這個時候，府醫已經把小寶受傷的腿給包紮起來了，小家夥正躺在床上，舉著自己的腿，好奇不已地看著。
    葉青雪坐在他身邊問他疼不疼，他一個眼神都沒給。
    府醫道：“太子妃不必擔心，小皇孫吉人自有天相，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竟隻是崴了腳而已，竟無其他大礙，休息三兩天也就好了。”
    葉青雪看著孩子精神頭很好，腿腳也不是很疼的樣子，中午還能吃下一大碗飯，稍稍放心些許。
    雲濯白天和楚閑雲在外忙碌，晚上睡前，他都會把外頭的情況和葉青雪說清楚明白。
    如今皇帝和瑄王正在不斷加快速度，要把他們太子府連根拔起，應該很快就會采取行動了。
    氣氛越來越緊張。
    而這個夜晚，葉青雪再次夢到小寶。
    他拖著受傷的那條腿，一瘸一拐來到自己床前，這次直接跪下了，哭著說：“娘親，求您放我走吧，求您了！”
    竟是撕心裂肺、苦苦哀求的語氣。
    葉青雪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已經淚流滿麵，她想要抱住孩子的，但是手腳卻無法動彈。
    “青雪！青雪！”雲濯喊醒了她，葉青雪睜開眼睛時，就看到他無比焦灼的臉。
    葉青雪意識回籠的瞬間，便抓住雲濯的胳膊，問道：“小寶呢？”
    今天晚上，他們仍然睡在小寶的長寧居，角落裏留著一盞小夜燈，光線太暗了，方才葉青雪忽然情緒崩潰，雲濯已經叫嬤嬤點亮殿內的幾支蠟燭，殿內燈火通明。
    “在床上。”雲濯攥緊她的手，她的手如昨晚一樣冰涼，他很擔憂：“你怎麽了？”
    葉青雪快步來到小寶床前，小寶仍然在睡，隻是和昨晚一樣，滿臉的淚水。
    “雲濯你看，他在哭！他求我放他離開，他到底要去哪裏啊？”
    葉青雪掙開雲濯的手，一把將小寶抱起來，沒等他睜開眼睛，就問：“小寶你告訴我，你到底想去哪裏，你親口和我說啊！”
    小寶被晃醒了，看到葉青雪的臉，嚇得崩潰大哭，掙紮著從葉青雪懷中逃出去，因為腿受傷了，直接摔到地上，於是哭得更大聲了。
    嬤嬤丫鬟快速進來查看情況，不由得一驚。
    葉青雪坐在他的床上，看著這混亂無比的一幕，隻是默默地掉著眼淚，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說。
    雲濯把孩子抱起來，交給嬤嬤去哄，他到床上把葉青雪抱住：“隻是噩夢而已，青雪，隻是噩夢而已！”
    “不是噩夢！”葉青雪卻搖頭：“我覺得這是一個警示，小寶真的想走，冬白說，今天小寶上樹，其實是想從樹上跳出太子府的圍牆外，隻是他對距離的測算失敗，所以跳下樹後，還是跌在院子裏。”
    她擦了一把眼淚，目光雪亮地看著雲濯：“你還記得我們大婚那天晚上，同時做的那個夢嗎？事實證明，那個夢就是對未來的一個警示，隻是當時我們不明白而已！
    “他想走，小寶他真的想走，可是他為什麽想走？就算他在夢裏求我，是一種警示，讓我放他走，可是我身為母親，又如何能夠放手讓他走？以他現在的能力，他隻要出門，根本活不到明天，我怎麽放手？”
    雲濯握住葉青雪的雙肩：“青雪，你冷靜點，總有辦法的！如果真是他想走，等父皇、七弟的事情結束，我們就放他走，讓人暗地裏跟著他，看看他到底要去哪裏，你別著急，總會有辦法的！我會想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