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麽聲音？葉青雪渾身猛地一顫，有人喊她娘親？
    這個聲音三四年來，她從不曾忘記，那是專屬於小寶的聲音。
    先前夢裏，小寶跪在她跟前求著要離開的時候，音色也是這樣的。
    產生幻覺了吧？葉青雪苦澀地想，因為疼到極致，難以承受，所以就會產生一些幻覺來慰藉自己？
    她的膝蓋繼續彎著，繼續跪向那尖銳的石子路，雖然隻有一丈遠，但是紀明薇的人挑選來的石子，都是很不規整的，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尖銳的，恐怕跪著行完這一丈路，她膝蓋就廢了。
    但是為了能夠見到小寶，她沒得選擇！
    那聲幻覺帶來的“娘親”，更是堅定了她的信念，哪怕是死，也一定要看孩子最後一眼。隻是恐怕她此生都沒機會真的聽到小寶喊她娘親了吧？
    眼看著她的膝蓋就要跪到石子路上，冬白忽然扣住她的胳膊，將她一把撈了起來。
    對麵的紀明薇臉上也出現震驚惶然之色，尤其是看到冬白一把撈起葉青雪的時候，難道冬白也聽到了那聲“娘親”？那稚嫩的呼喚，不是她的孩子，難道是……
    葉青雪也愣住，冬白為何忽然拉住她，莫非那聲“娘親”不是她的錯覺，冬白也聽到了？
    “娘親——”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那道聲音再次傳來，就在洞外。
    這次，不僅葉青雪聽到了，冬白也聽到了，就連紀明薇和她的人也都聽到了。
    在這孤島上，還有誰能喊娘親？
    隻有小寶！
    但他不是被關起來了嗎！他不是個傻子，根本不會講話嗎！而且，他不久前才被取了個血，應該處在昏迷狀態！
    紀明薇如此想著，眼裏全是不可置信，即便小寶能醒來，也絕對無法從她手下人那裏逃出來！
    可是，下一瞬間，燭光一閃，她便看到一匹渾身毛發雪白的狼，馱著一個三歲孩子衝進來了，那孩子衣衫襤褸，頭上臉上都有血汙，腿腳上還有新鮮的血跡！
    他就是小寶無疑，是太子府的嫡長子雲照臨無疑！
    紀明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驟然看向芸香兒，芸香兒也臉色慘白，震驚意外到無以複加的地步。
    她驀地想到去取小寶外裳出來之後，聽到的動靜，難道那時候小寶就醒了，並且往外跑了？
    可是小寶一個孩子，怎麽跑得過那麽多人？哦，對了，小寶有這匹白狼幫忙！
    但是不對，如果真是白狼幫他逃出來的，動靜一定很大，不可能等到小寶衝到這裏了，他們才察覺！
    芸香兒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小寶千真萬確，已經來到他們麵前了。
    那匹狼還在喘氣。
    紀明薇的人從外麵追進來，看到這場麵，嚇得麵無人色，迅速跪下來告罪。
    “瑄王妃，皇長孫逃跑了，我們一直在捉拿他……先前守著他的侍女，全都被迷暈了！”侍衛長說道。
    被迷暈了？紀明薇簡直不敢相信，那麽多侍女被一個傻子迷暈了？
    說出去誰都不相信！
    她目眥欲裂看向葉青雪，方才葉青雪差點就跪在她麵前了，就差一點，她就可以殺死葉青雪了。
    而葉青雪此時在做什麽呢？
    她正呆愣愣地看著騎在白七背上，衝到自己跟前來的小孩子，孩子臉上都是髒汙和血跡，頭發也髒兮兮的，簡直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但是她卻知道，這是她的孩子，如假包換的孩子，是她親自生下來的孩子！
    她本應該跑過去抱住孩子，把孩子緊緊摟入自己懷中，問他：這些日子你都去哪兒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要瘋了！
    氣到極致了，甚至還想打他一頓，讓他疼痛，往後再也不敢亂跑了！
    誰知道，小寶離開的這幾日，她簡直要把自己的心血給熬幹了？
    但是她沒有朝小寶走去，嘴唇翕合了半天甚至都沒能說出一個字，如同被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
    隻因為，小寶正看著她，小寶那雙漂亮的眼睛，清澈澄明地看著她，那雙眼睛裏有情緒，有關切，像極了曾經來過的小寶，而不是她親自生下來的小寶。
    她親自生下來的那個小寶，不會這般安靜地騎在白七背上，也不能如此長時間地看著她，他的眼睛裏也不會有這麽多情緒。
    小寶的眼睛固然是好看的，澄澈的，但是三年來卻一直都是空的，裏麵什麽也沒有！
    明明什麽都沒有變，但是又好像什麽都變了。
    小寶從白七的背上滑下來，赤腳撲到葉青雪懷裏，抱住她的大腿，腦袋埋在她的腰間——他就這麽點高，也隻能埋到腰間了。
    “娘親，我是小寶啊，你不認識我了嗎？”小寶奶聲奶氣地問道。
    娘親看著他許久，卻不上來抱住他，他看著娘親那個模樣，都忍不住想哭，於是眼淚就掉下來了。
    “是不是小寶偷偷離開家，所以娘親生氣了？”小寶問道，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大原因了。
    “是小寶讓娘親操心了，也是小寶讓娘親擔心了。”小寶把葉青雪抱得越發緊了。
    葉青雪整個人徹底呆住了，腦子裏一片空白，許久許久都反應不過來，她看看懷中的小寶，又看看一直護在她身側的冬白。
    冬白也滿臉錯愕和震驚，但她不是母親，她還能反應，她道：“太子妃，這是皇長孫，皇長孫主動找來了，他還學會說話了！”
    冬白激動到渾身微微顫抖，不隻是她，跟著葉青雪進入這洞穴的人，都忍不住抹眼淚。
    太難了，這些年他們看著葉青雪照顧、教導那個癡傻的小皇孫，真的太難了。
    誰能想到有朝一日，小皇孫還能開口說話？還能認出他的母妃！
    看著眾人的反應，葉青雪這才終於慢慢回神，雙手顫巍巍地抬起，落在小寶頭上，摸了摸他的腦袋，又落到他的肩膀上，摩挲著他單薄稚嫩的肩膀，身子慢慢地蹲下來，在小寶跟前蹲下來，捧住小寶的臉。
    小寶已經淚流滿麵，在髒兮兮的臉上衝刷出一道一道痕跡，很滑稽的模樣，但是葉青雪笑不出來，隻是掏出帕子擦拭著他的臉。
    葉青雪的動作很輕很輕，像是對待易碎品，生怕稍有不慎，眼前的小孩就碎掉化成青煙消散了。
    借著孩子臉上的淚水，倒是也能將汙跡擦掉個七七八八，沒一會兒，就露出小寶那張精致漂亮的臉來。
    離開的時候，他還白嫩嫩胖嘟嘟的，但是才幾天時間，他臉頰就消瘦了很多，感覺沒有什麽肉了。
    葉青雪摸他的臉，從臉頰到嘴巴，到眉眼，到額頭，感覺到他身體的溫熱，這是她的孩子無疑，她的孩子還活著，好端端地站在她麵前。
    “娘親，你的臉還疼不疼？”小寶的手忽然落在她的臉頰上。
    葉青雪愣了愣，當年因為吃飯的問題，小寶曾經在她的臉上抓出過一道傷痕，挺深的，當即就見了血，用了好久的藥那傷痕才消失。
    如今已經光潔無瑕了，小寶居然還能記得？甚至還在乎她疼不疼？
    葉青雪說不出話來，隻能搖頭。
    小寶又抓住她的手，查看她的手腕，上麵有一個小小的傷疤，也是被他咬傷的。
    “這裏呢，疼嗎？”小寶又問，澄澈的眼睛裏，充滿了對葉青雪的心疼。
    他還記得，他居然都記得！葉青雪終於張口說了個“不”字，眼淚就洶湧出來，張開雙臂，用力把小寶抱入懷中！
    “我不疼，娘親一點也不疼，隻要你能回來，娘親就一點都不疼！”葉青雪說道，眼淚如同泄了閘的洪水。
    每一個字都發自她的內心，是的，往日種種再如何艱難，隻要最後的結果是好的，那她就不疼，真的一點都不疼！
    原來墨垣沒有騙她，她的小寶真的會回來，隻是不是她以為的那樣，給他帶來生命他就能夠回來。
    “順勢而為”也不是說發生了壞事，不管不顧，任由它惡化下去，而是盡最大的努力去追尋、去破解，剩下的，上天自有安排。
    葉青雪抱著小寶小小的身體，哭成淚人，周圍的一切好像徹底遠去，此時此刻，天地之間，隻有她和小寶，隻有他們母子二人。
    小寶也圈著她的脖子，跟著哭起來。
    過去三年，他從不會因為感情而哭泣，他哭隻會因為訴求得不到滿足，或者身體不舒服，如此而已。
    “娘親，你疼的。”小寶甕聲甕氣地說道：“我記得你經常偷偷掉眼淚……”
    她疼，隻是她沒有說而已。
    她疼，因為他的癡傻，是她從未愈合過的傷疤，日日滲血。
    她疼，隻是她認定他是她的孩子，無論他是怎麽樣的，她都要負責到底，憑什麽能說疼呢？說了又能怎麽樣呢！
    “但是我回來了，我以後會好好愛娘親的，我不會再讓娘親哭泣的。”小寶哭著說道，稚嫩的聲音，語氣卻很認真很認真。
    葉青雪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小寶抬手給她擦拭掉，擦不幹淨，葉青雪閉上眼睛，把孩子小小的手握在掌心中。
    是啊，她疼，她滿心都是傷疤，但是隻要他回來，她的傷疤就好了。
    “真是母子情深啊！”紀明薇森寒刺冷的聲音響起，“隻可惜，今天便是你們的死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