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轉身踏入暮色。
    寬大衣袖被風掀起，在漫天黃沙中勾勒出一道孤絕的剪影。
    他赤足踩過碎石，每一步都沉穩得如同丈量著佛法的邊界，竟讓圍觀百姓不由自主地讓出一條道來，仿佛連風都在為這位苦行僧屏息……
    “橋豆麻袋！”
    一聲厲喝，從玄奘身後響起。
    玄奘頓了一下，還未來得及問這是何意，就聽李北玄突然大喝一聲：“來人！把大師給我請回府衙！”
    話音未落，王雲長帶著護衛如狼似虎地撲上去，玄奘還沒反應過來，袈裟就被人揪住了。
    李北玄見到這一幕，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對上了的感覺。
    就像齒輪完美的齧合到了一起，榫卯環環相扣……
    哎呀！
    原來他拿的不是徒弟的劇本，是妖怪的劇本！
    李北玄恍然大悟。
    頓時大喝一聲：“給我抓走，刷洗幹淨，起鍋燒油！”
    王雲長聞言，頓時獰笑一聲，摩拳擦掌道：“侯爺放心，小的定把這禿驢……啊不，把大師捆得結結實實，保證一根頭發絲兒都跑不了！”
    說著一把扯住玄奘的袈裟，差點將人拽了個趔趄：“您老就乖乖跟咱走吧，咱們府衙可寬敞了，正好容您慢慢參禪！”
    玄奘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雙手合十急急道：“檀越這是何意？貧僧與你等素不相識……”
    “相識不相識的不重要！”
    李北玄晃著扇子湊過來，眼睛亮晶晶的，“重要的是大師您這細皮嫩肉的，一看就適合…… 咳咳，適合在府衙好好款待！”
    “來人，把大師請進後院廂房，好吃好喝供著，要是跑了，唯你們是問！”
    “是！”
    護衛們轟然應諾，夾著玄奘就走。
    玄奘掙紮不得，隻得連連念誦佛號。
    李北玄一見，頓時又爽了。
    對上了。
    又對上了！
    玄奘這表現，活脫脫就是《西遊記》裏，唐三藏被妖怪擄走時的模樣！
    這味兒真的太對了！
    李北玄忍不住搓了搓手，又把那位高僧上下打量了一番。
    腦子裏瘋狂盤算。
    這和尚雖然沒帶仨神通廣大的徒弟，但自己本身就是個傳奇人物啊。
    頂著玄奘的名號，又剛從天竺取經歸來，這不比什麽戲本子都精彩？
    留他在都護府住些日子，既能當個現成的吉祥物，還能聽他講講西域見聞，權當給自己枯燥的養傷生活找點樂子了。
    “反正他要回長安，我遲早也要回京述職，順路捎個和尚，還能省份盤纏。”
    李北玄越想越覺得劃算，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翹。
    而玄奘這會兒，還在跟護衛們念叨什麽“放下屠刀”。
    但護衛們理都不帶理的。
    一路連拖帶拽就把玄奘帶進了都護府，隨後又忠實的執行了李北玄一開始的命令，讓夥房燒了兩口鍋。
    一口鍋燒熱水，給玄奘洗澡，另一口鍋燒油，留給了李北玄。
    “侯爺，您不是要親自下廚，款待玄奘大師？”
    馮威一臉邀功的樣子看著李北玄。
    看的李北玄一愣。
    但隨後也從善如流點了點頭。
    他剛剛也不過是開個玩笑，總不能真把玄奘下鍋炸了。
    而今油既然已經燒好了，那就炒幾個菜唄。
    反正現在和尚不吃肉的規矩還沒徹底普及開，直接給大和尚上兩把羊肉！
    李北玄這麽想著，麻溜的指揮屠夫宰羊。
    在此時的武朝，僧人食肉本不算驚世駭俗之事。
    佛教初傳中原時，戒律中僅禁食葷。
    此葷並非肉食，而是蒜、蔥、韭菜等有辛味，能擾動心神的植物。
    至於腥，也就是肉類，也不是完全不能吃。
    隻要非自己宰殺、非見殺、非聞殺，僧人食用這種“三淨肉”，也並不違背戒律。
    而這種習慣在西域尤為普遍。
    當地環境惡劣，肉食是重要的能量來源，許多西域僧團也遵循此例。
    誰不讓他們吃肉，他們就得讓誰知道知道什麽叫怒目金剛！
    不過，後來這種局麵也是被慢慢改變了。
    百年前的梁武帝蕭衍。
    也就是那個愛戴花，愛擦粉的梁簡文帝蕭綱他爹，是一位篤信佛教的帝王。
    這個大聰明依據經書中的“食肉者斷大慈悲種”教義，直接頒布《斷酒肉文》。
    強製僧尼禁斷一切肉食，將吃素與佛教修行的虔誠度直接掛鉤。
    連三淨肉都不叫吃了，狠的一批。
    然而，隨著武朝建國，這條禁令倒也沒那時管得那麽嚴了。
    和尚還是能吃肉的，至於算不算破戒，全看個人。
    而玄奘大和尚……
    他可是憑一雙腿從長安跑到印度去了啊！
    這體格子，多半是個吃肉的。
    得多準備點肉。
    李北玄正盤算著，卻聽得後院，傳來玄奘的驚呼。
    “檀越，這葷腥……貧僧斷不可食！”
    玄奘邁著步子晃過去，但看到案上滋滋冒油的烤羊排，頓時連連後退，袈裟都蹭上了灰，一副難以直視的表情。
    而李北玄擰著眉，手裏還舉著油汪汪的鐵簽子，不可思議道：“大師，您不是西域來的？那邊的和尚不都吃肉嗎？”
    “此一時，彼一時也！”
    玄奘抬手抹了把額頭的汗，望著滿桌油花直搖頭。
    “自梁武帝以《大般涅盤經》頒令僧眾禁食葷腥，中原佛門漸成風氣。雖西域仍存食三淨肉之例，但貧僧從那爛陀寺習得戒律，當以嚴持為本。”
    李北玄聞言，挑了挑眉，隨手撕下半隻燒雞，故意往玄奘麵前遞了遞。
    看玄奘嚇得差點飛起來，頓時樂了。
    但很快又繃住了最基本的尊重，道：“得，看來大師是個講究人。”
    “不是講究，檀越有所不知。”
    玄奘雙手合十，神色鄭重，“梁武帝篤信佛法，深感殺生食肉有違慈悲，故以帝王之尊頒布《斷酒肉文》。雖佛門戒律原無絕對禁食之條，但此令一出，漸成漢地僧眾修行準繩。貧僧東歸途中，亦見不少寺院以此為戒。”
    說罷，他的目光掃過滿桌菜肴，語氣帶著幾分無奈。
    “今日若破戒，他日何以麵對長安諸寺高僧？”
    李北玄聽聞，幽幽一歎：“大師，您魔障了，正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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