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功德回向明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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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玄奘那張清瘦而虔誠的臉,李北玄心裏一陣複雜。
    他明明知道玄奘是真誠的,也知道他這一番誦經不是作秀,確實是為了那些在戰火中死去的將士和平民,逐名逐句地念,分毫不苟。
    可當玄奘當著眾人、堂而皇之地說,要把功德“半數回向安西黎民,半數回向戰沒將士”時,李北玄還是忍不住無語了。
    他本來就不太信這些佛家這些功德回向的說法。
    在他看來,什麽福報、超度、往生,都是虛幻得很。
    畢竟功德這種事兒,又沒有個賬本記錄。
    你說有就有啊?
    還“半數回向”……
    怎麽著,還能按斤稱了分賬不成?
    這玩意兒能不能分,誰知道?
    你說你誦了三天經,回向給一半死人、一半活人,那這“半數”是怎麽算的?
    是以字數為準,還是以念經時間來分?
    用不用寫個“功德明細表”,逐級上報,再畫押確認?
    李北玄越想越覺得荒謬。
    心說這玩意兒又不記檔,不錄入。
    你愛分給誰就分給誰唄。
    哪怕你自己貪點兒,別人也不知道啊。
    但這大和尚,偏偏整的好像真有這麽回事兒似的。
    還煞有介事的來問他能不能分……
    “那你去府衙裏領張表唄,就說要開功德分賬單。”
    “到時候填清楚‘甲等功德若幹條,乙等功德若幹念’,半數劃撥黎民、半數撥給陣亡將士,再蓋個章,存檔備查唄。”
    李北玄嘴角抽搐的說道。
    但誰料,玄奘聽完後,竟一本正經地回了句:“如此也好。”
    “……啊?”
    而玄奘則繼續問道:“府衙可有紙墨?貧僧不拘格式,隻需一紙簡章,略作記述即可。”
    “啊???”
    李北玄張大了嘴,瞳孔都地震了,一臉驚恐的看著玄奘。
    不是,你還真信啊?
    你真打算寫啊?
    你寫這個誰收啊!
    李北玄被玄奘整的都有點手足無措了。
    可玄奘卻神色莊重,表情一點都不像開玩笑。
    反而低眉合十,鄭重道:“既以眾生為念,功德之施,亦當公允明澈。雖無塵世之籍,然心中自有量尺。檀越一言,倒使貧僧醒悟,不可隻言不記,徒增虛妄。”
    李北玄:“……啊。”
    這和尚居然是認真的……
    這就有點嚇人了。
    而且更嚇人的是,他是真的、徹底的相信功德這玩意兒還能分賬。
    而且他還想把這“分賬”的過程,搞成一套流程化、可操作、可複查的東西。
    怎麽說呢。
    這怎麽說呢?
    看來他的《基層政務標準化流程》的推廣很到位啊。
    就連宗教人士也認這一套啊。
    李北玄不知道該誇高蔚生事兒辦的到位還是該無語。
    想了半天,還是不甘示弱道:“行,你要寫就寫,府裏多的是筆墨,隨便你怎麽寫。但寫歸寫,我先提醒你一句……”
    李北玄摁了摁嘴角,一本正經的說:“你可別真拿去給百姓宣讀啊,萬一到時候有人來問,為啥我家老李就分了一條功德,別人家老王能得兩條……都護府和知府衙可都不管這案子啊。”
    而玄奘卻微微一笑,合掌致謝:“貧僧明白,凡事皆不可執相,功德之施,原是緣分所至,並非計較可得。但有一記,貧僧心安。”
    李北玄:“……”
    該死的,又輸了。
    為什麽他玩抽象輸給了一個和尚?
    李北玄有些不甘。
    但看著玄奘那副“我隻是做個記錄,不搞平均分配,大家別誤會”的平和模樣,忽然又覺得有點好笑。
    “咳……行,你看著辦,寫完了給我抄送一份,我看看這功德賬是怎麽記的。”
    “善哉。”
    玄奘低頭一禮,溫聲應下。
    幾日之後,陵園外的牆邊,還真多出了一張白紙紅章的功德簿。
    上書:《安西紀亡錄——功德回向明細表》
    發起人:釋玄奘安西紀功超度法會主持)
    核準人:李北玄安西都護)、高蔚生安西知府)
    諸功德項,共計七千八百四十六條,回向如下:
    ……
    附注:功德不可量化,唯心存敬意者可得其福,若執其數而妄爭,是為貪念,不得加持。
    署名:釋玄奘、李北玄、高蔚生。
    李北玄:“……”
    夠了。
    我說夠了。
    李北玄一臉被雷劈過的表情。
    看完,更是一臉虛弱的走了。
    而另一邊,玄奘似乎因為李北玄隨口一提的功德簿,心裏有了些許觸動。
    雖然到底觸動了什麽,李北玄也不知道,李北玄也不敢問。
    但玄奘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每日都會往陵園的方向跑。
    一來就是一天。
    隻是這回,不再是誦經度亡。
    而是又作了一本冊子。
    題做《安西亡士遺聞錄》。
    那些在戰火中犧牲的百姓、軍士,是有姓名登記在冊的。
    但登記的也隻是姓名、年齡、籍貫,頂天了再加一個出身,別的就沒了。
    於是玄奘便一一走訪了軍府、坊裏、義莊與市井之人。
    從各處口中,搜集起那些名字背後的故事。
    有的名字,在市井已無人記得。
    於是便隻寫一句:“籍無所考,行跡無聞,然其身既葬於此,當同銘一名,示其不忘。”
    有的軍士,留下的是同袍的一句酒後感慨:“賊他娘的愛吃辣,胡辣羊雜湯泡餅,一頓能吃倆。”
    有的則是市坊老婦人哽咽著講:“那小子啊,是我孫子常常跟他撿柴,他人好,總讓著我家那瓜娃子,打仗也去了,再沒回來……”
    玄奘便默默記下。
    他不問官職,不錄軍功,不論富貴,隻記生平所聞,性情所顯,世人所憶。
    他寫得極慢。
    因他從不自編,也不妄加評論,甚至連形容詞都少得可憐。
    最多就是某人“常喜獨行”、“曾助鄰舍”、“好飲,醉必歌”……
    一個又一個名字下,留下一點點人間的溫度,一點點安西的影子。
    有人說,那不過是碎言片語,難成章法。
    可當整本翻閱下來,竟也隱隱構成一部安西小史。
    是那些活過、戰過、死過的人留下的痕跡。
    是一個在戰火中燃盡卻不被遺忘的地方,所留下的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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