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熙和園內靜悄悄的。
    偶有幾縷淡淡的香氣，在檀木廊下繚繞不散，伴著遠處傳來的細微流水聲、風鈴輕響，整個園子仿佛從塵世間剝離了開來，成了人間一處不為人知的淨土。
    “陛下醒了嗎？”
    常塗走過去，低聲問著站在龍泉靜室門外的宦官。
    “還沒，方才技師進去查了一次，回來說……陛下的神態好得不得了，甚至都在睡夢中微笑。”
    “……是這樣嗎？那讓陛下再睡一會兒吧。”
    常塗愣了一下，隨後歎道。
    誰能想到，向來多疑謹慎、操勞政務、夜以繼日批改奏章的陛下，今日居然能在一個按摩床上躺了整整一個下午，連朝都懶得回？
    看來陛下是真的累了。
    常塗又歎了口氣，眼裏還帶了幾分悵然。
    就在這時，靜室的門，輕輕地開了一條縫。
    一名技師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朝李北玄行了個禮，小聲道：“爵爺，趙老爺醒了，說要見您。”
    李北玄微微點頭，隨後整了整衣袍。
    邁步進入龍泉靜室。
    此時，屋內光線柔和。
    一縷陽光透過竹簾灑在淡金色榻褥上。
    贏世民靠坐在一張檀木靠枕上，身披一件薄薄的雲紗袍，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麵色紅潤，仿佛年輕了十歲。
    看見李北玄進來後，眼神裏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複雜神色。
    片刻之後，他終於悠悠地開口道：“你……你進來。”
    李北玄走上前去，剛想行禮，卻被贏世民抬手止住。
    “免了。朕現在連骨頭縫都快鬆掉了，哪裏還受得住你那一拜。”
    贏世民笑著說著。
    隨後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李北玄身上。
    凝視許久，忽然歎道：“你知道嗎？我這一輩子，睡過那麽多龍榻，哪一張都金雕玉鑲、雕梁畫棟，可從沒有哪一回，像今天這樣——”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舒服！”
    李北玄嘴角一揚，恭敬一笑：“趙叔叔滿意就好。”
    “豈止滿意！”
    贏世民眼睛微瞪，忽然帶著點不甘地說，“你知道我一覺睡了多久？”
    “不敢妄言。”
    “足足四個時辰！”
    說著，他伸出手，竟還有點激動地抖了抖袖子，“從午後未時睡到申末……你可知，這幾年我每日隻睡三個時辰，而且多是斷斷續續，醒了再睡，哪像今天這樣，一覺下來，耳聰目明，頭腦清亮！”
    李北玄溫和一笑：“那必須的。”
    他之前做香水的時候，副產品就是各種精油。
    原本這些東西，隻是用來調香的。
    但李北玄既然都打算開養生館了，前世那些曾經看過、聽過、甚至體驗過的東西，也該都搬過來了。
    於是李北玄便把之前閑置的精油都給翻了出來，然後監督手下技師配製了兩種版本。
    一個是微香清潤型，一個是安神夢遊型。
    贏世民躺的那張床上，噴的就是微香清潤型。
    主打一個就是一個讓人聞著沒什麽，但一轉身就不知在哪。
    而成分，也很講究。
    基礎油選的是冷榨玫瑰籽油和葡萄籽油，既不粘膩又潤膚。
    香料方麵嘛，放了點洋甘菊、薰衣草、再配一絲檸檬馬鞭草。
    這些東西足夠天然，足夠優雅，關鍵是不衝鼻子，不濃烈，還不上頭。
    而且為了調動全感官入眠，李北玄還專門把留聲機給搬了過來。
    錄製了一段助眠音樂。
    前半段是古琴低吟、清音若水。
    後半段直接無縫銜接西域手鼓輕拍，再夾雜一點似有若無的風聲與水流，整個節奏既不催促，也不散漫。
    就像有人在你耳邊輕輕說：“睡吧，沒事，正事暫且擱一擱，咱先把覺補了。”
    再配上細膩柔軟的絲被，純手工雕花檀香木靠枕……
    這一套流程下來，贏世民要是還睡不著，那家裏真得請高人了。
    所以，在看著贏世民一臉激動，不可置信的樣子，李北玄的表情卻帶著一股早有預料的平靜：“睡好了就行，單次結算還是辦卡？”
    贏世民：“……？”
    醒了就要錢？
    多破壞氣氛啊！
    但贏世民那一覺睡得實在是太爽了，現在連跟李北玄生氣的勁兒都沒有。
    平心靜氣的問到：“作價幾何？單次結算怎麽說，辦卡怎麽說？”
    而李北玄聞言，連忙從袖中掏出一張折疊整齊的宣紙價目單。
    沒大沒小的往榻上一坐，直接把贏世民拱到一邊去。
    隨後指著價目單道：趙叔叔您看啊，這次您做的是我們園子裏，最頂級的龍泉全身舒潤療程。”
    “首先是熏香調息，其次是音療助眠，第三，是全身精油按摩……”
    “最後，是我們剛上的服務，絲綢保溫調理加檀木靠枕理骨，這屬於延伸項目，按理得另算，但您是我們園子的首批試用嘉賓，這個我就給您算免費。”
    說完，李北玄雙手合掌，微微一笑：“總共加起來，承惠……二百五十兩整。”
    贏世民：“……你小子怎麽不去搶銀行？”
    他又不是聖質如初的司馬衷，雖然鮮少出宮，但也知道金銀銅的大致購買力。
    二百五十兩銀子，已經能買七八畝良田了！
    結果，在這兒睡一覺，就要二百五十兩銀子？！
    看著李北玄那理所當然的表情，贏世民簡直哭笑不得：“你這要價也太貴了。”
    然而聽到這話，李北玄卻不急。
    隻是繼續語氣溫吞地道：“趙叔叔，您這話就不對了。”
    “怎麽說？”
    李北玄一攤手，繼續道：“人嘛，一輩子都在透支身體，您貴為天子，日理萬機，能有幾個四個時辰一氣嗬成、毫無夢魘的覺？換句話說，您今兒這二百五十兩，可是買了十年都未曾有過的安穩一夢。”
    他頓了頓，低聲又道：“若真要說，這覺醒了，不心慌、不頭痛，連手抖都沒了。您以前花多少銀子吃藥，換多少太醫輪班，這賬你要是這麽算，那我這園子……可還虧了呢！”
    這番話，說得贏世民一時語塞。
    想想也是。
    他失眠也有些年頭了。
    時常還會夢魘，醒來好幾個時辰都緩不過來。
    可今天這一覺，確實不同。
    “哼。”
    贏世民哼了一聲，幹脆一抖袖子：“罷了。辦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