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我之今日,何嚐不是你之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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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啊……”
    贏世民揉著額頭,隻覺得方才在龍泉靜室裏調養出來的好心情,一下子就被散了個幹淨。
    贏高明此番行為,說好聽一點是年輕氣盛、情難自抑。
    說難聽一點,就是不識規矩、不知輕重、不分場合、不辨尊卑。
    他身為太子,身份尊貴不假,但那是朝中百官、萬民黎庶賦予的威儀。
    不是讓他四處發癔症,逞威風的理由。
    更何況,說到底,那阿宴不過是個技師而已。
    贏高明就算真看不慣他,隨便找個由頭,叫人拖出去打死便是。
    何必自降身價,在這熙和園裏親自鬧起來?
    這熙和園是什麽地方?
    贏世民就算在龍泉靜室裏躺了一天,也不妨礙他聽常塗時不時的回報。
    上午,三閣老來了,下午六尚書來了,傍晚又陸陸續續來了好幾個國公。
    誰不知道這是李北玄的產業?
    誰不知道熙和園馬上就會成為整個京城的風尚,無數達官貴人爭著搶著往裏進的地方?
    結果贏高明這個攪屎棍,就非要在這裏鬧,還特麽非要為了個技師,不要臉的在這裏鬧!
    說白了。
    就是特麽又蠢又壞,連幹壞事都幹不好的廢物!
    贏高明這一鬧,不止傷了李北玄的麵子,更是將“太子”這個身份都踩到泥裏去了!
    這要是傳出去,他贏世民都得被朝臣戳脊梁骨。
    什麽太子縱恣跋扈……
    這種話他都快聽吐了!
    龍泉靜室內一時寂靜無聲。
    常塗站在一旁,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開口道:“陛下,其實也怪不得太子……他這一年日日與那稱心廝混,日子太過順遂,倒忘了人情冷暖。”
    “哼。”
    贏世民冷哼一聲:“順遂?這叫順遂?那是渾渾噩噩,行將誤國!”
    他站起身,披上外袍,臉色鐵青。
    “稱心那點兒手段,真當我不知道?把個太子哄得連朝會都懶得聽,宮中諫書都不敢看,偏還不讓人勸,誰說他一句不是,便是忤逆,是詆毀儲君……再這樣下去,別說儲君之位不保,連他自己是不是還能活得安穩都兩說了!”
    常塗聞言,臉色也變了,沒有接贏世民這話。
    而贏世民卻越說越怒,麵上已然泛起了幾分冷意。
    眼中更是浮現出一絲罕見的殺機。
    他不是個輕易動怒的人。
    也不是個輕易動殺心的人。
    可如今這一年,朝中局勢愈發緊張。
    內外皆動,諸王暗流湧動,朝臣心思各異……
    而他最該倚重的太子,不但不能為他分憂,反倒日日添亂、丟人現眼,已然成了個拖後腿的廢物!
    “我本想給他幾年安穩時日,叫他慢慢沉下心來做事,學會看人識局,懂得持重。”
    “可現在看來,是我太高估他了。”
    聽著贏世民難掩失望的語氣,常塗臉色也愈發緊繃。
    遲疑片刻,還是低聲勸道:“陛下……太子年幼,心性未定,若貿然廢立,恐生事端。如今諸王雖未明爭,但……都在看。若在此時動了儲位,隻怕朝堂震動,反為有心人所乘。”
    “我比你更清楚這一點。”贏世民冷聲道,“我不會貿然動儲位。”
    說到這兒,他目光一轉,看向門外的方向,緩聲開口:“但有人要管他。”
    “再不管,他就真要廢了。”
    常塗一怔,下意識問道:“陛下是要……”
    贏世民卻沒立刻回答,隻是緩緩坐下,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等半晌,他才淡淡道:“讓李北玄去。”
    “這事……既傷了他的人,也踩了他的麵子。由他出麵,再合適不過。”
    “他做事素來穩妥有分寸,叫他……盡量保住太子的麵子,別鬧得人盡皆知。”
    常塗心中一震,瞬間明白了這話的分量。
    原來此時,陛下要的,已不再是一個可以依靠的太子,而是一個麵子罷了。
    隻要麵子還在,隻要儲位還掛著,天下人便不會立刻嘩然。
    隻要李北玄出麵擺平了,朝臣也不會借題發揮。
    隻要不鬧得太難看……太子還能留在台麵上做個太子。
    但也隻是台麵上而已。
    常塗心中泛起一種說不清的滋味。
    他在宮中多年,見慣了榮辱更替、生死無常。
    可眼下這般冷處理,這般表麵留情、實則斷念的態度,卻叫他忍不住生出幾分寒意。
    “陛下曾幾何時對太子寄予厚望啊。”
    “如今竟淪落到,隻求一個場麵體麵。”
    常塗低下頭,應聲道:“……臣明白了。”
    龍泉靜室再度歸於寂靜。
    窗外風起,竹影婆娑,隱約傳來鬆風台方向一陣紛亂的人聲。
    鬆風台,原是園中一處聽風、養神的地方。
    因地勢高、風聲清而得名。
    然而此時,台上卻早已亂成一團。
    幾個侍衛模樣的內廷宦官,正圍著一個身著青衣的男子,作勢要將人請出園去。
    那男子便是阿晏。
    他並未掙紮,隻是背脊挺直,站在那裏,衣袖垂落,身形宛若白楊,不動如鬆。
    而不遠處,一名身著團鳳金袍的青年人,則正冷笑著立在一旁,手中執著香扇,扇骨敲得掌心啪啪作響。
    “本宮用過的東西,旁人也敢碰?”
    贏高明眸中含著火氣,語氣裏滿是嫌惡。
    而阿晏聞言,卻連眼神都未動一下。
    仿佛那股從青樓沉浮中熬出的韌勁兒,全寫在了他的沉默裏。
    “喲,還挺有骨氣?”
    見阿宴沉默,沒有接茬,贏高明似是被激起了性子。
    猛地跨前兩步,伸手便去扯他衣領,“你是在熙和園裝清高裝久了,真忘了你是幹什麽出身的了?”
    而阿宴依舊沒有說話,隻是微微偏頭,掃了贏高明身後的稱心一眼。
    我之今日,何嚐不是你之明日?
    阿宴雖然一句話都沒有說,但稱心卻瞳孔猛地一震。
    隨後低下頭,心下無限悲涼。
    阿宴曾經……
    不也是太子捧在手心裏的人嗎?
    如今,卻落得個被人驅逐、任人羞辱的下場。
    稱心忽然意識到,贏高明那句“本宮用過的東西”裏,不僅是對阿宴的輕賤,也是對他自己最赤裸、最無情的諷刺。
    他看似烈火烹油,備受寵愛,但不過……也是個比阿宴多享了幾日寵愛的玩物罷了。